丹水,江水出上洛后的一条分支。以其盛产通体赤红的丹鱼而得名。东南流去,与淅水交汇,入巨浸大泽。
    周成王时,封熊绎于楚蛮,以子男之田,姓芈姓,楚国便在这丹淅之会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都城——丹阳。
    自有楚以来,南蛮子楚人便保留着祖先留下的传统,于春种秋收之时行祭祀之礼,以求丰年有余。
    这个传统虽然不怎么先进,却在楚国各地顽强地延续着。
    周天子东迁的第六个年头初春,在丹水边上的一个小村寨里,“神明”在春祭上显了灵。
    遍身湿透的端木易于明媚的春日之下,披着流光溢彩,如同一尊仙人,对村民们“转述”着河神的圣谕:
    “各位乡亲父老,在下刚才往河神府上去了一趟。很荣幸得到了河神的召见。河神让我替他给乡亲们问个好,还特地嘱咐我感谢一下乡亲们多年来的爱戴。”
    为端木易进行翻译的颜儿,见他把这些凭空捏造的故事,讲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一扫脸上的阴霾。
    为了能把端木易的话严肃地转述给众位村民,颜儿可是费了番心力。毕竟,像端木易那样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因此,颜儿在讲这段话时,好几次没忍住,差点就笑了出来。
    还好,颜儿总算是成功而又庄重地转述完了这段话。
    话音方落,因惊讶而鸦雀无声的人群再次爆发出沸腾的热议。
    这还是村民们第一次听说有人见到了河神,而且河神竟然还让他带了话。
    信徒对其所信仰之圣人的狂热是盲目而乐观的,他们总会把圣人的只言片语奉为金玉良言,也会因不可知之的主动示好而心潮澎湃。
    所以,对于端木易的话,村民不仅没有怀疑,反而充满着笃信与兴奋。
    感受着村民们高涨的热情,端木易在心里暗暗得意,这么看来,自己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
    再放眼寻去,他最担心会闹出岔子的巫祝,此时早已因失却了人心,被驱赶到了遥远的角落。
    此时,她正瘫坐在那处,双眼无神。迷惘呆滞地目光,从近乎痴狂的村民们身上,缓缓移开,朝端木易投去。
    两人目光相遇,端木易眼里闪过一抹轻蔑与讥讽,随即便又恢复到刚刚的淡定与坦然。
    “但是——”
    在村民的情绪达到沸点之时,端木易恰到好处地开始了下一阶段的忽悠。
    村民们没等着颜儿翻译这两个字,此时的他们,对端木易的话极其敏感。那边刚一张嘴,这里已立刻鸦默雀静,没了声响。
    这场面反倒惊坏了颜儿,她怎么也想不到,才一会儿功夫,端木易就成功地取得了村民的信任,并俨然成了他们新的精神领袖。
    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村民们,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河神与我还强调了一件事,那就是让乡亲们以后切不可再每年进献美女,为他纳妾。”
    说罢,颜儿依旧原样转述给了村民。
    对端木易充满信赖的村民们听了河神的交代,都大惑不解,于是仍然派那名老者向端木易提出了疑惑。
    这当然是端木易有意引导的。
    当听到那老者代表村民提出疑问后,端木易顺势就做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回答:
    “唉......各位乡亲是有所不知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河神啊,自然也有他的难处。河神的夫人是位善妒的悍妇,偏偏河神又十分宠爱这位夫人,是以夫人虽有些脾气,河神大人也都处处忍让。”
    “咱们年年与河神进献美女,那夫人却哪里肯愿意。说是纳妾,每一次还不都是让那夫人直接转手为了鱼蟹。赶上夫人心情好了,听河神大人为咱们辩护几句,也就过去了。村里依然能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若是赶上夫人生气,那咱们这一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所以,河神大人为了咱们的生活着想,也为了他夫妻二人的和睦着想,还请乡亲们以后高抬贵手,切不可再以活人生祭。”
    一大段故事被端木易讲的是绘声绘色,连颜儿都自认无法在翻译时把端木易的精髓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场的村民更是一下子被河神“敬爱”夫人的伟大形象所折服,不少人甚至翻出以前的旧事来论证端木易所杜撰出的对话。
    这个说“怪不得那些所给河神的姑娘都再没了音信,原来是被河神夫人喂鱼了啊”,那个说“我就知道,咱们那年一次进献了好几个美人,接过却颗粒无收,定是夫人不高兴了”......
    一下子,村民不仅没人提出质疑,反而都在顺着端木易的话回忆着过往的事端。
    躲在远处的巫祝,因其特殊的身份,开始时还保有最后的一点理性,但因为端木易编瞎话的功夫着实非同常人,硬是把这无稽之谈讲的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最后,竟是连巫祝也相信他是真的见到了河神。
    在村民沸沸扬扬地讨论声中,端木易长出了一口气。他嘴角向上微微扬起,小声地对颜儿说了声“走吧”,便挂着满身的河水,往村寨中走去。
    有几名眼尖的村民,吵吵嚷嚷的同时,无意间瞥到了要走的端木易二人,便顿时将消息在人群中散了开。
    接着,百姓们不约而同地赶到端木易面前,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叩首礼拜。
    这次,端木易倒是镇定自若。他虽然不大愿意,但却早已料到可能会有这可结果。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接受了这份大礼。
    倒是颜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惊得花容失色。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不知所措的颜儿只好望向端木易,看他是什么意思。
    只见端木易并未对村民们的过度崇拜有任何的推辞,颜儿不免心中有些不满。于是,她自作主张地对村民们说道:“各位乡亲不必如此大礼,我们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如今二人初到楚地,还有路要赶,今日便就此告别各位乡亲了。只是各位一定要记得,万不可再行那生祭活人之事了。”
    这一番话,颜儿自然是用楚地方言与村民们说的。端木易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倒也不阻拦。他大概可以猜到颜儿说得什么,对此也不置可否,只是独自含笑站立在那,看着眼前百姓毕恭毕敬的模样,感触良多。
    对端木易顶礼膜拜的村民们听了颜儿的话,显然都各有看法与意见。最终还是那位年长的老人代表了众人。他跪直了身子,用谦和委婉地态度对颜儿说道:“那位小哥既然受到了河神的召见,必是有大神通、大智慧的贤人。为了表示我们对贤人的尊敬以及对河神的信仰,还请各位在寨子中多盘桓几日。容我们好生地尽一尽地主之谊。”
    老人的话让颜儿犹豫了。不知何去何从的她再次向端木易投来询问的目光,这一次端木易捕捉到了信号。
    看向颜儿之后,端木易脸上再次浮现出让人嫌恶的得意神情。他歪着脑袋,撇着嘴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又不让咱们走了?”
    “哼,就你知道的多!”颜儿对端木易这种小人得志的行为十分反感,于是不满地说道。
    这一下子,让端木易有些招架不住。他赶紧在一旁赔笑道:“嘿嘿,我也没什么好得志的,只是若真地挽留咱们,咱们便留下几天吧。”
    “不赶路了?”颜儿惊诧道。
    “嗯……”端木易略没有底气地点头应了,继续说道,“在楚国下一步怎么走,我还没计划好。正好趁着这几天做些谋划,你也趁着机会休息些时日。”
    听端木易已做好了打算,颜儿便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了。她答应了端木易之后,便转头对村民们说道:“各位乡亲愿意收留我们,我们自然感激不尽。只是,我俩初到贵宝地,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投宿。”
    楚国本就偏远,这村寨又不甚繁华,是以别说是馆驿,就连简陋些的客舍也没有一个。
    当然,对村民来说,能让端木易这样一个受到河神眷顾的人住在家里,自是求之不得的。可同时,他们又都害怕陋室寒酸,委屈了端木易二人。所以,便都不敢开口相邀。
    最后,那位老者见一众乡亲都不吱声,觉得有些不成体统,才再次挑起重担说道:“二位若不嫌弃,便到寒舍去吧,虽然不能说富丽,却也还算舒适。”
    见老者出面相邀,颜儿本来正要答应,这时端木易忽然拦下了她,摇头说道:“告诉老伯,好意咱们心领了,咱们去那个姑娘家。”
    说着,端木易用手指向那位本要被祭祀的可怜少女。
    原以为他又是在开玩笑,结果当颜儿看向端木易时,发现他脸色严肃,并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
    所以,颜儿还是按着端木易的话,告诉了老者。
    老者初时有些惊讶,随后看了一眼端木易,便平静地点点头,说道:“小哥果然是玲珑心思,既然这样,我便不一再叨扰了。”
    见老人这么快便对自己的意图心领神会,端木易心里倒是对他有了些好感。
    这样,端木易二人便随着那少女回了家。而剩下的那些村民,则在老者的组织下,又再河床之上参拜了河神一遍,才纷纷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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