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卫都朝歌,深宫大殿之中。
    通过弑兄而登临君位的州吁,此时正端坐于殿上,听着郑国前线传回的消息,沉默不语。
    幽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隐隐约约地映出上面半张脸来,鼻子以下,却看不出神情。
    而那露在光线里的眉目之间,这时却紧锁着不甘、愤怒与惊疑。只有偶尔闪电划过的瞬间,才能于刹那间看到州吁微微上扬的嘴角。那里不仅没有半点哀伤,竟还有些嘲讽。
    “共叔段的尸身带回来了吗?”州吁向宫人问道。
    “带是带回来了,可临进城之前,却被人给劫了。”宫人回报道。
    “哦?查到下落了吗?”州吁的眉目再次阴沉起来,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没有……”宫人瑟瑟发抖地答应道。
    “嗯,知道了,退下吧。”州吁语气低沉地说道。
    宫人闻言,匆匆退下。
    州吁眯起眼睛,看着摇摆不定的灯火,听着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那张表情复杂的脸,接着,远处传来了雷霆的轰鸣。
    ……
    奔雷滚滚,在朝歌城内炸开。大雨浇透了整座城的每一处街道。城北一处大院落内,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推门进了一间屋子。
    屋中阴暗无比,看不出有什么人在,却能听见一个阴郁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于黑暗中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声音听起来极为关切,显是这事情对他极为重要。
    中年胖子也没有点灯,随手将头上戴的斗笠摘掉,扔在了房中的案几之上。身上蓑衣并未脱掉,雨水顺势滴答滴答地打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身材太过硕大,饶是穿得如此周密,中年胖子的身上依然有不少地方被雨水打湿。
    在雨水的滴答声里,中年胖子正色答道:“人已经救回来了,暂时还没醒。”
    那人依然没有露面,语气略有缓和,接着问道:“州吁的那封密令呢?”
    中年胖子神色依旧凝重,严肃地答道:“已经拿到了,连那个杀手也被我的弟子们拿下了。”
    “好,那便好。等叔段醒来以后,把那封密令给他看。那个杀手嘛。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有用。”黑暗中,那人显然松了口气。
    “啊?就这么杀了?”中年胖子大惊失色道。
    那个声音幽幽传来:“现在不死,叔段醒来也饶不了他。”
    中年胖子长叹一声,不大开心地答道:“唉……本不想杀人的……”
    “实在抱歉,辛苦你了,胖子……”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一道闪电在窗外划过,撕裂了夜幕,将那人本就发白的脸色映得更加苍白。
    原来,那个人正是无名。而一直与他对话的中年胖子,便是孔胖子孔方。只不过此时,他已成了卫国孔门的门主。
    看着无名无奈又无助的神情,孔胖子连忙应道:“算啦,既然你都求到我这儿来了,我也不能不帮你这个忙。而且,我主要也是为了卫国的黎民与社稷。”
    无名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嗯,但愿叔段醒来之前,一切都结束了。”
    “那咱们还得动作再快些。石大人那里怎么办?”孔胖子蹙眉问道。
    “我去找他。”无名答道。
    “你自己行吗?”孔胖子一脸担忧地看着无名问道。
    无名淡淡地说道:“放心吧,替我照顾好叔段。”
    “嗯,那你一切小心……”孔胖子面色沉重地答道。
    无名从案几上拿起斗笠戴在自己脑袋上,微微皱眉,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大?”
    接着,便打开房门,冒雨而出。虽未披蓑衣,但似乎并没有淋到什么雨水。
    ……
    半个时辰后,风停雨歇。
    城东的大夫家宅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夜未眠的老大夫石碏回到中堂,等候着家奴把这位风雨来访之人带到自己面前。
    而这位携风带雨而来的深夜访客,正是无名。
    被家奴带上堂中后,无名恭敬地向石碏行了个礼,拜道:“石大人,在下无名,前来拜见。”
    石碏仔细打量了无名一番,似乎对他颇为感兴趣。随后问道:“你就是孔家派来请我出山的那个年轻人?”
    “正是。”无名应道。
    “你可知,老夫已不问政事久矣。”石碏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无名意味深长地说道。
    无名却并不惊慌,显是早已有了应付之辞,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在下略有耳闻。昔日大人劝谏庄公勿要宠幸幼子却遭贬斥,所以才一怒之下远离朝局。”
    石碏长叹一声,捋着胸前的白须,摇头自嘲道:“呵呵,十多年了,想不到竟有人还记得此事。”
    无名闻言,知道说到了老大夫的心坎里,便拱手再拜道:“大人深谋远虑,若是当年庄公肯听从大人的,也不至于有如今的惨剧发生。大人真乃股肱之臣。”
    “你不必捧我,我也没那么厉害。我只不过看穿了州吁虚伪的面具罢了。”石碏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无名。
    尽管他嘴上对无名的奉承并不在意,但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无名一番察言观色之后,自觉时机已经成熟,便将此行的终极目的抛了出来:“那这次大人可愿出山除掉州吁?”
    原想着石碏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却不料,他却顿时变了脸,声色俱厉地说道:“好你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些。你难道不知道吾子石厚如今乃是州吁的近臣?”
    尽管被石碏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无名却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应道:“在下自然知道这点。但在下也知道,他是他,您是您。您是不会容他如此胡作非为的。”
    石碏并不买账,目光凌厉,继续打击无名道:“哼,年轻人,你可知虎毒不食子?”
    无名毫不退缩,继续奉承石碏道:“大人说笑了,以大人的胸怀,又岂是区区一只老虎可比的?”
    石碏闻言,不怒反喜,抚须笑道:“噢?那你倒是说说,我会怎么办?”
    无名见到这马屁大法果然凑效,于是继续贯彻着马屁不穿誓不返的方针策略,满怀尊敬之意地说道:“大人忠肝义胆,自会大义灭亲!”
    果然,石碏没有因为无名的话而愤怒,反倒是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接着愁眉紧锁地摇头道:“大义灭亲,哼。说得轻巧。我何尝不想把那个逆子和州吁一起灭了。”
    “老大人忠心可鉴。”无名顺势接着捧道。
    石碏斜眼瞪了无名一眼,似乎对他的滑头有些不满,阴沉着脸说道:“但有忠心又有什么用?”
    无名微微笑道:“自然有用。”
    闻言,石碏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无名竟是有备而来。于是,石碏好奇地问道:“噢?看来你是有办法了。”
    无名上前一步,略带些谦虚地说道:“不多不少,刚好一个。”
    石碏微微一怔,摇头笑道:“好,那你便说来听听吧。”
    ……
    清晨,卫国宫城,雨霁天晴。
    宫内的绿植带着清新的味道,于阳光下氤氲出一股芬芳。
    州吁踏着小径,闻着清香之气,正悠闲地散着步。
    这时,突然有几名宫人来报,上大夫石厚匆匆入宫,似有急事来报。
    州吁大步回到正殿,石厚已在殿中相候。
    见州吁前来,石厚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君上,好消息。君上,家父终于被我被说动了。”
    石厚语气中充满着激动与欣然。显然这件事让他惊喜交加。
    “此话当真?”州吁闻言,已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一时间,他已喜上眉梢。
    石厚兴奋地点着头,犹似捣蒜一般,喜悦地应道:“自然是当真。”
    看着石厚欣喜若狂的模样,州吁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不安。
    他渐渐冷静下来,考虑了一会儿后,才又对石厚说道:“嗯……此事可是老大夫亲自告诉你的?”
    石厚虽有些奇怪于州吁的问题,却还是兴冲冲地应道:“没错,一早父亲唤我去他府上,便给我说了此事。”
    “老大夫最近没见过什么人吧?”州吁谨慎地问道。
    他逐渐开始担心起来,生怕是有人打算通过石碏来暗算自己。毕竟他这君位来历不正,若真被人设计夺了,也很正常。
    石厚搔抓着自己的鬓发,思索了半天,这才回答道:“家父向来深居简出,这些天从未出过门,应当不会与别人有过什么交集。”
    “那便好……”州吁松了口气,看神情,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地说道。
    紧跟着,州吁又问道:“老大夫可有什么谋略要告诉咱们?”
    石厚说道:“自然是有的,家父相请君上择日往府上一趟,他有东西要告诉咱们。”
    “今日可以吗?”州吁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当然……”石厚点头应道。
    州吁又沉吟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对石厚说道:“既然老大夫盛情相邀,那便劳烦石大人领路了。”
    “君上客气。”
    “咱们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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