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西新邑,城南,上卿府邸。
    才从朝会上下来,公冶勋便领着蒙心、韩清等人匆匆往此处赶来。
    众人到时,端木易原本正在府中穷究医术。忽然听到家奴传来的消息,便赶忙从自己房里出来,到正堂中相迎。
    端木易到时,众人已在等候。
    看见主人终于到来,公冶勋率先站起身来,领众臣一起,向着端木易作揖行礼。
    端木易见状,连忙迎上去扶起公冶勋,尊敬地说道:“老司徒折煞我也!”
    “端木先生,”公冶勋站直了身子,面有忧色地说道,“老夫无能,秦郑联盟之策,没能替先生守住。”
    端木易闻言,微有些惊讶,蹙眉问道:“老司徒这是何意?”
    公冶勋长叹一声,浑浊的老眼里充满着自责,缓缓说道:“今日朝会,君上已经做了决定。秦郑联盟从此后作废……”
    “哦,这件事啊。”端木易显得比想象中要淡定的多,在他看来,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秦国自己发展的好,和不和郑国结盟,倒不是一件必须之事。
    众臣显然也未想到端木易竟然能如此风轻云淡地面对此事。不过端木易可以不在乎此事,他们却不能。
    毕竟秦郑联盟的取消,所代表的远不止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意味着在这一次的新旧交锋之中,旧贵族被新贵族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联盟可以破裂,但绝不是以这种形式。
    因此,作为旧势力的新锐力量,蒙心希望端木易能更加重视起此事。于是,他走上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对端木易说道:“先生,可不是这么简单啊。秦公可还说了,今后没有命令,不许再有任何人与郑国有来往。”
    这话一说出口,端木易顿时怔住了。
    追加的这条君命,要远比联盟瓦解一事更有针对性。
    秦国上下的臣子无不知晓,上卿大人端木易先生,与郑国公室素来交好。
    秦公这条补充在后面的命令,无疑就是为端木易量身定做。
    而作为老臣的公冶勋开始时之所以未提及此事,便是担心端木易会因为这件事和新君之间产生嫌隙。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拦住蒙心。
    端木易听完蒙心的话,沉默了许久,这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特殊性来。于是搀扶着公冶勋,将他领到一旁坐下,才又面色凝重地问道:“老司徒,今日之事,到底是何情况?”
    问话时,端木易也在堂中落下座来。
    待端木易坐稳,公冶勋才又面色沉重地把今日朝堂上的事详细地说给了端木易听。
    公冶勋讲完,堂中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而坐,噤声不语。
    良久,端木易终于开口说道:“一朝君主,一朝臣。在这件事上君上倒也没做错什么……”
    端木易虽然肯定了嬴立的做法,但语气中还是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先生,您难道不打算挽回一下?”韩清不甘心地问道。
    但见端木易摆手说道:“没什么可挽回的。如今的我,在秦国确实影响太大了。君上若不如此做,他的威信便永远也树立不起来。”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堂中众臣都颇为不解。
    这时,公冶勋于一旁缓缓说道:“老夫大概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众臣都看向老司徒,等着他解释端木易的解释。
    只见公冶勋神色凝重,抚须说道:“襄公立国,文公图治。前两位君上或起家国于毫末,或扶大厦于将倾。他们履至尊之位时,虽有先生相助,但因先生尚且籍籍无名。是以,群臣百姓、卿士庶民只知君上,不知先生,故都能以君权为圣,君命为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转脸看了一眼端木易,才又继续说道:“如今,小君上初临君位,却正逢国泰民安之时。开疆拓土尚无余力,富国强兵游刃有余。在外难有超越先人之功,在内尽是前朝股肱之臣。此时,我等又处处拿着旧时策口口称颂,拥着旧时人唯命是从。如此这般,让君上如何自处?”
    话毕,群臣寂然。
    公冶勋话中的“旧时策”、“旧时人”虽未明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得是“秦郑联盟”之事、“端木先生”其人。
    这些臣子都是出身名门,尽管再是无能,这种事情也足以想的明白。
    小君上今日的这些作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群臣和端木易一个下马威,也给自己树下威势。只有这样,他将来的话才能说得更加具有分量。
    群臣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不再撺掇着端木易前去找君上理论,而是开始考虑在新的朝局下,如何能够和新贵族们平分秋色。
    端木易看着众人各有所思但普遍充满着忧色的脸,微微笑道:“各位同僚还请不必过分忧虑。”
    众臣闻言,看向端木易,等着他继续说。
    见群臣忽然都看向自己,端木易倒也并不慌张,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新事物替代旧事物,这是从来都不能改变的。但也请各位想明白些,我大秦建国不过百年,现在这些所谓的新人,将来也会是旧人。所以,若真想在百年传承里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变’。时代在变,君上在变,谁要是不变,就会被淘汰。但要是能够跟得上变化,让自己跟着我大秦一同发展,一同变化,就一定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与时俱进,才能与时俱存。”
    端木易的话说完,众臣愕然。他们来此,本是为了请端木易随自己一起对付新贵族,没想到端木易这一番话醍醐灌顶,倒是好好给他们上了一课。
    老中青各个年龄的官员,在听完端木易的这番话后,都感觉自灵魂到肉体全部受到了洗礼。
    老司徒公冶勋坐在原地,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那句“与时俱进”,竟如同魔怔了一般。
    端木易看着这些如沐甘霖的群臣们,无奈地苦笑着。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给一群先秦百官上思想课。
    在上卿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众臣便陆续离开了这里。只剩下公冶勋还留在原地,似还有话要对端木易讲。
    端木易看老司徒已从刚才的震撼中恢复,便好奇地问道:“老大人,您还有什么事要对在下说吗?”
    “哦,先生,老夫确实有话要说。”公冶勋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他才又开口说道:“先生,今日之事,老夫尚有顾虑。”
    谁知端木易倒并不意外,直接问道:“老司徒是怕小君上会来找在下的麻烦吧?”
    “呃……先生通达……”公冶勋没有明确肯定,但他这么说无疑也是确定了端木易的说法。
    但见端木易轻叹一声,方才说道:“在下之所以自无忌宾天之后便闭门不出,就是怕给小君上带来不好的影响。但没想到过去这几十年,我在各位心中树立的形象竟已达到这般地步。不过只要是为了大秦考虑,若小君上真的有需要的话,我端木易一人的荣辱又有何妨。”
    “先生这般忠肝义胆实在是吾辈的楷模。老夫佩服佩服。”说着,公冶勋站起身来冲着端木易拜道。
    端木易慌忙也站起身来,连声说道:“老司徒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两人复又坐下,公冶勋才又说道:“先生,老夫还有一件忧心之事。恕老夫直言,若先生真的被君上罢免了,今后这朝中之事,我们该如何行事。”
    端木易倒是也不介意,轻松地说道:“那倒也没什么不好做的。你们如之前那般就挺好。若论才干,我大秦群臣倒也不必别国差上多少。只要记得,千万别起内讧,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老夫明白了,多谢先生。”公冶勋起身拜道。
    看样子,他是已经打算拜别离开了。
    于是,端木易便站起身来,准备送公冶勋离去。
    正在此时,堂外一名家奴匆匆跑了进来。
    端木易微微一惊,倒也不生气,和声问道:“怎么了?”
    “家主,不好了,不好了!”那家奴神色慌张地回报道。
    端木易和公冶勋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速速报来!”端木易终于有了些许紧张。
    那家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宫里来人了,他们说……”
    一个“说”字还没说出口,已经又有几个宫人领着若干侍卫兵马从堂外走了进来。
    这几人不等家奴回完端木易话,便即打断他说道:“君上有旨,罪臣端木易上前听令。”
    端木易和公冶勋顿时担心起来,但也不敢违抗君命,赶忙上前拜礼听令。
    两人方才在宫人面前站定,那些站在宫人身后的侍卫却已走上前来,将端木易控制住。
    公冶勋大惊,慌忙问道:“这位大人,端木先生犯了何罪,你们竟要如此?”
    但听那宫人语气严厉地说道:“端木易里通外国,误我大秦,罪不可赦。君上有令,暂且收押,等候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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