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养闲人。化化妆,打点药。还是能卖个好价。”屋里的男人说。
    程望海皱起眉头,这个声音他好像从哪里听到过。
    “运到手估计都死了。”门口的男人说。
    程望海听到梁若安呜咽一声,在黑暗中好似被男人拖出门。
    程望海缓缓坐起,脚落地。他拼命的控制着自己怪异的步伐,试图不发出一点声音。这条右腿根本不听他使唤的七扭八歪的踏到他不想去的任何方向。程望海的眼神凝固了片刻,这条使他成为游泳比赛的冠军的腿现在连正常的走路都变得无比困难,盯着这条腿腿,突然像是d23凝视不听使唤的义肢。
    他轻轻推门,门竟然没锁上!
    程望海握紧刀走出门,望向西边的走廊。只要朝西走下楼梯,用这条残腿拼命的跑就可以,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他透过窗户看着河对岸,那里就是沧山是吧,他想念自己栋没有电的房子,想念那个只想着大儿子的杨雪,想念那个游泳馆,想念他曾经厌恶的一切。那些曾经他内心深处偷偷憎恨着的一切,在这一秒,他无比想要得到。
    他朝西边抬起脚,听见楼下汽车打火失败的声音,两个男人抱怨道寒冷的天气把水箱冻住了。深夜里,他低头看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在说话,他们的哈气此起彼伏,在浓厚的海市的深夜像两团浓雾渐消渐长。
    程望海想,穿过这片浓雾和深沉的海岸,穿过所有的过去和可能的将来,时间会被冻结在此处,变成冰化成水流淌回记忆的河灌注在遥不可及的海里,所有的苦难都会终结,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生锈的记忆遗落在脑海深处,程望海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可他的脚却迟迟的没有落下去。
    怎么了,为什么走不动?程望海想。然后他朝东边看了看,要不要抛下梁若安自己逃命?他不是要带着梁若安逃跑吗?为什么现在想自己跑掉,扔下他?可是他没有家啊,没有人等着他,救了他他身体这么差可能根本就熬不过去,而且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对抗下面的那两个人,去救他完全是自掘坟墓。别管他了,程望海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冒了出来。那个真正的程望海,那个哥哥三岁就丢的哥哥也不会记得有家......程望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程望海在心里喊道,为什么现在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犹豫不决。程望海想,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吗?害怕自己变成那种会抛弃朋友的人吗?害怕自己会变成苏以萧?
    程望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朝梁若安的方向跑去,脚步变得异常轻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好像这条腿有它自己的意志。
    两个男人围在车前,打开车前盖,嘴里嘟嘟囔囔着向十八代祖宗请安。程望海低头借着一辆辆轿车的掩盖慢慢靠近货车。轻轻的打开货车后门,他双手抓着门框,用那条好腿发力爬上后车厢。
    巨大的腥臭味袭面而来,卡车里挂着十几头被纵向切开的猪肉。梁若安躺在车厢的一角,像是一只随时等待死亡的小鹿,哆哆嗦嗦的颤抖的蜷缩成一团。
    程望海走过去小声道“梁若安!”他用力的推了推他“快跟我走。”
    梁若安一个激灵的坐了起来,他抿了抿嘴角“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拉过去。”程望海说。
    “你个傻子!”梁若安说“你还有家要回。我没有。”
    “你可以回我家。”程望海说。
    “回你家?真的可以吗?”梁若安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希望但瞬间又熄灭了“你真的愿意带一个陌生人回家?”
    “你对我来说不是陌生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梁若安瘦削的脸上出现一种痛苦的神色“你了解我吗?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你叫梁若安,你和我一样大,你和我一样都是中国人。我们在国外患难与共了半年,我......”
    “程望海”梁若安坐起来,他失去眼角膜的双眼空洞的望着虚空“不要相信任何人。”
    就在这时,货车驾驶室传来一声咒骂“操!什么破车!又抛锚了!”
    程望海把耳朵贴到货车车厢前方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
    “喂!你去物流中心开一辆新车过来!这破车坏了。你丫的,让你干就干,少废话!”
    他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全身疼痛起来。他听出这个男人的声音,他是苏全。是那个三天两头去他们家骚扰他搬迁的苏全,是苏以萧的父亲苏全,是绑架他的苏全。
    “我去看看货,你去给老板打个电话。”
    脚步声和粗壮的呼吸越靠越近,程望海感觉自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像是所有墙壁都开始朝自己挤压起来。
    程望海紧紧攥住刀,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嘀嘀”声响起,朝货车门的脚步声停下来,然后慢慢远去。程望海悬着的心微微落下,他回过头来对梁若安说“没时间了,我们走。”
    只见梁若安全身像僵尸一样异样的弯曲着,他的脸狰狞恐怖,嘴唇青紫,眼睛盯着虚空,他朝程望海扑来,程望海急忙闪躲。程望海看到他手里捏着空空的药袋子。
    “梁若安,你把整袋药全吃了!”程望海拿着透明的药袋,这个剂量足以杀死十头牛。
    梁若安突然僵硬的一动不动,嘴角却露出微笑,他瞬间倒了下去。
    程望海眼看着梁若安的眼睛中的光泽一点点褪去,像是月光吸走了他最后的灵魂。
    他死了。
    程望海推了推他的身体,他像是条野狗一样蜷缩着瘫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程望海心如刀绞,一个宿舍7个人,半年里死了5个人,梁若安是第6个。饥饿、疾病、自杀、逃亡、送去集中营,仿佛他们如同蝼蚁,无人在意更无人问津,他们活着或者他们死去没有任何区别。这不是人类的世界,程望海想,这是动物的世界。在这里没有文明也没有法律,他们只是制造金钱庞大机器上不值一提的可替代零件,一个下去,另一个会上来。
    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死去。像是沙滩上的画,像是树叶间的风,好像有些形状,好像有他们的存在,但是时间一过,所有的归为空寂。
    一丝风从门的缝隙中吹来,吹动着梁若安长发,梁若安死的时候表情却是如此的愉悦,像是看到了什么,是解脱吗?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留恋吗?还是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另一个没有痛苦的天堂呢?他会向神请求什么?
    程望海看着他蜷缩的身体,把自己身上的长衣脱下来覆盖住他的脸。心中默默的念了一句再见,他转身轻轻推开门的一条缝隙,看到远处一辆货车缓缓的开进来,大门敞开。货车开进园区,苏全走过去冲着车里的人破口大骂。
    苏以萧从车里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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