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天子牧民,择良臣以任之;经纶世务,舍干城欲何为?程异才识兼茂,于国家为大器;精于会计,实理政之能臣,着异即日入政事堂参知政事。”
    一个各方都能同意的折中方案终于产生了。参政就是参知政事,唐代初年的宰相加衔。唐初以三省长官为宰相,但不轻易授人,常用其他官员另加官衔为宰相,参知政事就是加衔之一。唐中叶以后不再使用。现在,为了让程异入相,这个加衔重新被翻检了出来。
    参知政事不同于同平章事,只能算副宰相,在皇帝的强势面前,能让程异从同平章事降为参知政事也算是一场胜利了,所以对程异的任命就在士林的嘟囔中通过了。表面上看,风波平息了,可是实际上呢?挺程异的新派认为程异入政事堂就是胜利,而反对的旧派则认为诏书里只夸奖了程异的才识,却没有提及程异的德行,以后可以随时拿来做文章,自己在心理上也得到了安慰。
    某个深宅大院里,一位面目不清的大人物吩咐自己的子弟道:
    “你去回复那位爷,陛下在一日,臣下就不会想嗣君的事,一切以陛下的决定为决定。”
    子弟惊讶道:
    “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呢?您不是一直不愿公布自己的立场的吗?这样不就会让人以为您站在太子那一边,那位爷未免会忌恨我家的。再说,此次阻止程异入相,那位爷居中调度,功劳甚大,总比太子立场不清好多了。”
    大人物叹息道:
    “我何尝不知道这位爷登基更能光耀我家,但是如今的形势下,这位爷是断断争不过太子的。看起来支持这位爷咱们家和其他家都能得到好处,可是要是失败了,咱们家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见子弟还要再说,大人物接着教训道:
    “此次的事情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看起来是商人们为感激程异拟的门路章程,为他架势,要抬他入相,而士林不满,群起反对。可是实际上,商人们现在虽然比以前敢说话了,却也没有操纵台阁的胆子。一切皆是上意啊。皇上现在的强势甚至还要超过明皇,忤逆了上意,最终只怕会引火上身啊。一个程异士林尚且争不过皇上,何况太子呢?”
    “可是程异最终还是没有入相啊。”
    子弟终于明白了过来,可是还是不服气地争辩道,尽管语气有些无奈。大人物终于加重了语气道:
    “参知政事就是入相,虽然名分不同,难道实权上有什么差异吗?程异这个参政,也是掌印的!你老子我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也只能望省而已,你居然还在嘲笑程异仅仅做了参政。你是下一代的家主,难道就纠缠在这些虚无的名分里吗?若是这样,如何担当得起宗族的重任?”
    子弟惶恐道: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程异逐利之徒,怎么能与父亲相比?孩儿知错了。”
    大人物的语气平静下来,道:
    “你啊,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你是读书读多了,被书给框住了。逐利之徒如何了?若是没有程异这些逐利之徒,国家哪里有钱养军西征?我家若是没有忠伯这些执事替我们逐利,哪里能支撑起这么大的家族,负担起偌多的子弟走上仕途?你要记住,不管对一个国家还是对一个家族来说,各色人等就如同天上的星斗,虽然有的亮些,有的暗些,有的在中间,有的在四边,有的永远不动,有的四季轮转,但是每一个都各司其位,哪一个都不能少。逐利之徒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没了他们,还真是不行。就拿你来说吧,如果没有这些逐利之徒,你如何能给秦楼里的头牌姑娘送上一颗兴庆洋舶来的夜明珠?”
    子弟涨红了脸,头上虚汗直冒,骇然道:
    “父亲大人,您都知道了?孩儿错了,孩儿知道糟蹋家里的钱不对,孩儿正寻思把珠子拿回来呢?”
    大人物气道:
    “给人家的东西如何还能去讨回来,你也真说得出口!传出去被人知道不是笑话死我家了?”
    见儿子不成器的可怜样,大人物舒缓了语气道:
    “人不轻狂枉少年,年轻时做些糊涂事情也是避免不了的,但是绝对不能沉迷于此。北里你以后还是少去了,有时间多和几个上京的旁支子弟亲近亲近吧,他们虽然是旁支,但是好歹是同宗,笼络好了,对你将来的仕途大有帮助。我倦了,你去办事吧。”
    子弟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摸了摸头上,尽是冷汗,自我解嘲道:
    “到底是春色深了,天也热了。”
    心里头却冒出到秦楼寻春的念头,旋即想起父亲刚刚告诫过自己,想把这念头踩下去,却怎么踩也踩不下去。
    这场仲春的风波迅速在前线传来的一个大好消息里被人遗忘了。三月仲春,朔方军节度使田弘正用八百里加急向长安奏报:
    臣部巡边,在长城外捕获了一队安西来的僧人,僧人自称是权豆卢军都督史敬奉派给李光颜报信的使者,道史敬奉孤军深入千里,经过连番血战,已经收复沙州、瓜州,控制玉门关,亟待大军增援。事关战局,田弘正已经一边派人护送使者们前来长安,一边派人经过振武前去告知
    这条消息的到来几乎是惊天动地的。田弘正派来报信的使者连夜赶路,哒哒的马蹄声深夜里老远就听得见,奔到玄武门外时,更是惊动的值宿的王承元,王承元告知这是宫门,没有谕令不得轻启,让使者走延德门入城到朔方进奏院,再由进奏院到兵部报信,结果使者累的从马上摔下,口里只说道: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王承元不知是怎样的紧急情况,见使者是朔方来的,还以为是回鹘大举寇边,心里虽然寻思春天游牧民族怎么也会入寇,却也生怕耽误了大事,临机决断开城门,命人抬着使者送到了值宿的宰相裴度那里,裴度立刻派人前去叩寝宫门。当李忠言摇醒李诵,奏明朔方发来了史敬奉孤军收复玉门关的消息时,正在半睡半醒间的李诵是光着脚丫子从榻上跳起来的,连声问道:
    “什么,什么?真的吗?拿来我看看,额,不,拿来朕看看!”
    拿到田弘正的奏章后,李诵双手颤抖,连看了几遍,道:
    “果真如此么?果真如此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朕说今天晚上怎么老是睡不着,原来是有好消息,有好消息啊!”又道:..
    “田弘正能不拘泥于体制,临机决断,很好,很好,朕没有看错他。”
    起初李诵见奏章是从朔方发过来的,生怕田弘正因为自己是藩镇出身,没有获得中枢指示就不敢放手施为,不敢派人越境去通知李光颜,以致贻误战机。此时看到奏章里的说明,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裴度等人先后来到,决议的结果自然是由兵部下文,要李光颜迅速打通河西走廊,接应上史敬奉。
    “不然尚塔赞大军一到玉门关,史敬奉手里只有两千人,只怕顶不住啊。”
    史敬奉的使者还在朔方,具体情况李诵等人自然不清楚,当然以为史敬奉手下只是原来的两千人了,心里都不免有些担忧。想到军情紧急,又下了一道文给田弘正,要田弘正特事特办,将问明的情况直接发给李光颜,然后再上呈兵部备案,不必请示。
    “直娘贼,老子们都祭祀过他们了,他奶奶地又从地底下钻出来了,真是便宜他个老小子了!”
    关中已经是莺歌燕舞,而张掖却依然是春寒料峭。从祭祀史敬奉部开始,张掖会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节节胜利之下,唐军已经对甘州形成合围态势,这个时候忽然传来史敬奉已经夺取玉门关,就像等待春天的时候忽然发现春天已经到来许久,对西征军将士而言真不异于天方夜谭。
    惊喜真的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来到。所以西征军很多将领都忍不住暴起了粗口,只有李光颜依然冷静,道:
    “这已经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史敬奉部的儿郎们只怕有不少已经能饮到各位敬的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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