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舒舒服服地沐浴了一回。
    若不是一路奔波,连沉稳如她也要快乐得?睡不着觉。
    沈希躺进床帐内,身躯陷进柔软的锦被里,但下?坠感带来的却不是恐惧无措,而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她盖着薄毯,侧过身去,没多时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
    但在路上沈希睡得?实在太多了,她风雨兼程了一路,也在车驾中?睡了整整一路。
    翌日天光亮起,她就醒了过来。
    沈希许久都没有这样?孩子心性过,侍女和?仆役都在睡着,她披上外袍就从房中?走了出去。
    太阳刚刚升起,一边是金红色的朝阳,一边还是深黑色的夜空。
    沈希像极了被关了经久的鸟雀,终于?从笼中?飞出来了,可不得?尽情恣意地放纵一回吗?
    她穿着木屐,随意地踏在柔软的草地上,见?到蝴蝶都忍不住想去追。
    粉蝶静静地停在未绽放的花苞上,但她一伸出手它?就飞走了。
    沈希不太会捉蝴蝶,追了许久也没有追到,人倒是累得?不轻,脸庞都微微热了起来。
    天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过。
    无论是追蝴蝶,还是追了半天都没追到。
    世上就没有沈希做不好?的事,没想到第一次如此气馁竟是在追蝴蝶上。
    她低喘着气,擦了擦额前?的热汗,随手用发带将乌黑浓密的长发给束起。
    头发束好?后,沈希抬起了头。
    但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和?高墙上坐着的少?年对上了视线,他手里拿着壶酒,呆愣愣地看向她,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沈希瞳孔紧缩,本?就发烫的脸颊更热了。
    但那少?年却先?开口了。
    “你再?练练,”他尴尬地笑了笑,“或许就能捉到了。”
    他瞧着最多不过十?八九岁,满身都是蓬勃的朝气,衣襟虽然浪荡地敞着,但却是很名贵的材质。
    而且面容生得?和?沈希的两个舅舅很像,应当是府里的哪个表哥。
    好?在娄氏给她安排的身份是个多病寡居的少?女,平常不用参加什?么宴席,他们男女有别,应当也不会再?怎么撞到。
    沈希想装作没看见?他,抬步就要往内间走去。
    但那少?年却突然从墙上跳下?来,他拉住她的衣袖,说?道:“这位妹妹,对不住,我一直以为这里还没住人,你能借我过一下?路吗?”
    他像个大男孩般爽朗一笑。
    沈希是一刻都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了。
    不过瞧见?他和?弟弟沈宣如出一辙的笑容后,她还是点了点头,强忍住尴尬说?道:“郎君从东边过去就成。”
    “好?嘞,”少?年笑着应道,“多谢妹妹了。”
    沈希匆匆地回到房中?,用清水洗了洗脸,沁凉的水抚过脸庞,热意才缓缓地降下?去。
    过去贵女的面具戴太久了,即便在私下?被人窥见?这幅模样?,还是会觉得?羞耻。
    其实哪有什?么呢?
    沈宣也是十?七岁的人了,却还整日沉迷花草,亦从来没人说?过他什?么。
    不过玩了一番,着实有些累。
    沈希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又昏昏地睡了片刻,娄氏本?就担忧她身骨弱,昨夜睡得?又晚,特意将与其余亲朋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了正午。
    于?是日上三竿时,她才起身梳妆。
    沈希来得?时候什?么也没带,路上也没置办什?么东西,但娄氏早就为她将东西准备齐全了,就连妆奁里的饰品都多得?惊人。
    但沈希只简单地打扮了一下?,发间更是只插了一根银簪。
    她如今的身份到底敏感,做什?么都不好?太出挑。
    即便如此,走到花厅中?时,众人的目光亦全都落在了沈希的身上。
    娄氏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蔼声说?道:“这便是之前?同你们说?的娄七姑娘。”
    外祖父和?外祖母相?守多年,没有旁的姬妾,所以家中?的表兄弟、表姊妹都生得?颇为相?像,皆是典型的北人面孔,高鼻深目,面容白皙。
    沈希是头一回这样?庆幸她的面容更多地随了父亲沈庆臣。
    若是她生得?和?弟弟一样?,一句话都不用多说?,众人就能猜出她是谁。
    沈希柔柔地笑了一下?。
    她想尽力?地装成一个年轻多病的寡妇,但当有人投来同情目光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想笑。
    要是让萧渡玄知道她暗里如此咒他,他怕是要动怒。
    沈希才刚刚回来,娄氏不欲她太劳累,也没想让她见?太多人,悄悄地蔼声说?道:“等你小舅舅过来了,咱们就开始用膳。”
    她只来过云中?一回,印象中?有一个年纪小些的舅舅,却早都忘了他什?么模样?。
    “那是个不省心的,”娄氏笑着说?道,“尤其不知道学好?,从前?还跟着阿宣一起帮着老婆子养花,现在整日就知道出去喝酒,同人鬼混。”
    娄氏一提到“喝酒”二字,沈希的心弦便陡地一跳。
    她的眸光晃了晃,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清早时见?到的那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打着哈欠,说?道:“母亲,您怎么还故意钓着我呢?到底是哪个妹妹到了,还非要我亲自过来见?见?。”
    沈希看着那熟悉的面容,眼眸都有些木了。
    那少?年看见?她后,亦是变得?呆愣愣的。
    “净瞎说?,这哪里是你的妹妹?”娄氏打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看向沈希说?道,“来,小希,这就是我方才同你说?过的三舅舅。”
    贺三郎满脸震惊,他怔怔地说?道:“这是我的外甥女?”
    沈希的眼眸都要无神了,她还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事,难得?在人跟前?丢了次脸,这人竟还是她的亲舅舅。
    贺三郎是老来得?子,辈分很高,而且在家中?很受疼宠。
    娄氏笑说?道:“自然,小希是我哥哥的孙女,不是你的外甥女是什?么?”
    沈希本?来还有些羞赧,但眼见?贺三郎的呆愣模样?,她也随着众人一道笑了出来。
    这样?闲适的家庭氛围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与平王府给人家做媳妇又有不同,这些人都是她真正的亲人。
    *
    府中?的表兄弟、表姊妹都对沈希很亲近,她原本?还担忧会出现争执。
    毕竟她一来就深得?娄氏的喜爱,没有想到众人都很热情,还总是带着她一起玩。
    若不是偶尔还要装病,沈希都想一天到晚都随着众人出游。
    北地的夏天短暂,所以大家都格外珍视这段时光,不过天实在是太热了,每次打完马球回来,沈希都要去沐浴好?久。
    一旬的时光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了。
    哪怕少?时被萧渡玄带着玩,沈希也没有这样?地放松过。
    那时候总觉得?若是稍有放纵,就是在虚度光阴。
    但在云中?,没有任何身份和?礼仪可以约束住沈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姑娘,没人指望她光耀门楣,更没人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自然是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乐。
    顾长风刚到云中?不久,忙了一段时日,一直没空来看沈希。
    她再?度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间茶楼里。
    她近来胆子越来越大了,先?前?还担心若是遇到见?过她的人怎么办,谁知过了许久连个六品官都没见?到过。
    沈希渐渐放松下?来。
    毕竟她不顾一切地逃出深宫,为的不就是自由和?快乐的生活吗?
    现在带两三个侍女、护卫,沈希便敢直接出来了,不过娄氏总还是会令小舅舅贺三郎跟着她。
    沈宣离开后,他成日就是鬼混,如今受命跟着沈希,也算是有一门正经营生了。
    两人刚开始有些尴尬,后来一起玩了段时日,也渐渐地熟悉起来。
    沈希撑着下?颌,一边和?贺三郎玩牌,一边等着茶楼上菜。
    从前?她每回出来都是在雅间里待着,也是现今才知道在大堂用餐是什?么滋味。
    周围吵吵闹闹的,十?分喧嚷。
    沈希牌玩得?越来越娴熟,刚开始教她的贺三郎也常常吃瘪,他将手上的玉扳指推到她的跟前?,耸着肩笑说?道:“不玩了,如今舅舅也玩不过你了。”
    她将玉扳指推了回去,轻笑着说?道:“这可不成,是舅舅先?开口要玩的。”
    “你将酒钱付了便是。”沈希眉眼微扬,“玉扳指这物什?我又用不上。”
    贺三郎满身少?年气,他弯唇一笑:“成吧成吧,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回头后悔了又来向我讨要。”
    沈希娇气地说?道:“我才看不上呢。”
    还没过多久,她身上的倦怠和?压抑感便全消失不见?了。
    灿阳之下?,沈希像是一朵开得?娇艳的花,重新焕发了生机,朱唇扬着,眉眼灵动,神情快活又恣意,连那纤细的体态都更为摇曳生姿。
    顾长风就是这时候看见?她的。
    他正打算上楼梯去往雅间的脚突然就停了下?来。
    有一种人就是如此奇妙,沈希明明是和?一众人挤在大堂里,却仿佛是会发光一样?,在瞬间就夺去了顾长风的目光。
    他和?侍从摆手示意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沈希的跟前?。
    如今京中?已经因沈希的事天翻地覆,顾长风亦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但眼见?她还能这样?快乐地玩,顾长风便觉得?这苦心的谋划都是有意义的。
    这些天寒江的水都被萧渡玄给来回翻腾了两遍。
    最终寻出了两具男子的尸身和?一些残肢,刑部和?大理寺连夜之间破了三起大案,轰动整个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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