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和贾西贝躲在卫生间里, 特种枪架起来,对着门口。
    外头有杂乱的脚步声:“……是这屋吧?”
    “对!伽蓝堂那俩杂种!”
    “枪呢……妈的, 弄死他俩!”
    砰砰砰三声, 门锁坏了掉下来, 门从外头踹开,元贞扣动扳机,特种弹出膛,随机击中一个人的小臂,这种弹是专门打骨骼的,那人整只胳膊连同大半个肩胛瞬间没了,爆出一滩血,倒在地上。
    一伙人惊叫,闪身躲到门口两侧。
    贾西贝蹲在元贞身后,攥着凳子腿儿, 刚要松一口气, 外头开始往屋里盲射, 灯罩、水杯打得飞起, 马桶水箱打穿了,哗哗往外淌水。
    元贞这个位置选得还行,算是个死角,但对方人不少,火力也猛,眼看着卫生间的瓷砖上弹孔越来越多,他喊贾西贝:“出去!从窗户出去!”
    “啊?”贾西贝捂着耳朵摇头, “我不走,说好了要一起的!”
    元贞威慑性地开了一枪,拽着贾西贝把他摁在地上:“爬出去,到窗户外头躲着,发生什么也别进来!”
    贾西贝愣愣看着他:“贞哥,我不……”
    “都什么时候了还撒娇!”元贞吼他,这把枪再厉害,他一个人也撑不了多久,不如换成牵制策略,让贾西贝活下去,“你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我放不开!”
    一听是自己耽误了事,贾西贝马上乖乖趴好:“那哥,我爬窗户,你别让他们打着我。”
    元贞伸出手,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在他头上揉了揉。
    蓬蓬的,很软。
    贾西贝往外爬,对方的子弹角度没那么低,他很快爬上窗台,元贞火力压制,让他打开窗户,顺利翻出去。
    楼下也在激战,贾西贝缩进窗框和排水管间的小缝隙,屋里枪响得厉害,他心慌意乱,这时一眼看见不远处横着的重型卡车,红咒语在车箱里射击,她身后有两具休眠骨骼,是转生火和日月光。
    大哥把伽蓝堂能带的都带来了,这是做了和北府堂同归于尽的准备。
    再看火力最强的地方,岑琢抱着一挺特种枪,腰上的子弹打光了,他连骨骼都没有,却大无畏地纵横穿梭。
    贾西贝骄傲地想,那是我的大哥。
    然后,他把视线转回日月光,他失败的标志,在那个小小的御者舱里,他曾经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没用、多么狼狈。
    “嗯!”屋里传来闷哼,元贞好像被打中了,贾西贝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纵身扑到排水管上,撅着屁股往下滑,他真的没多想,有些东西在血液里,根本不容他想,背朝下狠狠摔进草丛。
    他忍着疼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向卡车匍匐,为了方便吊车装货,重卡的车箱开口都在棚顶,他踩着箱体侧面的脚窝,几乎是头朝下摔进去的,背上的纱布洇红了,他一把拽开日月光的御者舱。
    舱里黑洞洞,他深吸一口气,和上次一样:系好固定带,握住连接器,对准太阳穴上的接入口,用力扎进去。
    仍然是疼痛,要把脑子炸开的剧烈疼痛,他看见了爸爸,满手是伤的爸爸、攥着铁盒的爸爸、鼻青脸肿的爸爸、停止了呼吸的爸爸……反胃感又来了,眼前忽明忽暗,他咬牙坚持,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救救贞哥!帮帮大家!
    “我们要坚持!”
    “你很棒!”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贾西贝倏地睁开眼睛,日月光主体电力启动,蓄能99%,二十支枪管和背后金属环的弹药全部装填完毕,机体进入战斗状态。
    他调整视角,单手攀住车箱边缘,一跃,迎接他的是火海般的弹雨,他快刀一样从火力网里切出去,跑向主楼,几步攀上外墙,从刚才逃出来的那个窗口迎头而入。
    玻璃的碎裂声,贺非凡转头看,偌大的卧室空空荡荡,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走出卧室,面前是狭长的走廊,丁焕亮在背上问:“不走窗吗?”
    “嘘,”贺非凡压低声音,“这里不只有我们两个。”
    刚说完,一阵冲击波从背后袭来,为了保护丁焕亮,他迅速转身,当胸接下这一炮,走廊尽头,是一身孔雀绿的逐夜凉。
    “冤家路窄!”花蔓钩冲上去,他不怕他,这家伙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那身装备实在是烂,对他这个级别的骨骼构不成致命威胁。
    逐夜凉也向他冲来,短兵相接的刹那,贺非凡眼前一花,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气,他急忙躲闪,一柄弯刀带着风声,捅穿了他的御者舱。
    徐徐的,逐夜凉把刀拔出去,带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贺非凡的冷汗冒出来,他盯着逐夜凉的左手,经过砍杀愈发雪亮的锋刃,猩红色,是牡丹狮子的左狮牙。
    他转身往卧室跑,逐夜凉立刻跟上,金属鞭勉强做了几次格挡,花蔓钩张开双臂,从破碎的窗口跳下去。
    落地,紧接着,逐夜凉的手从后头扣上来,丁焕亮眼看着他凭借下落的冲力把花蔓钩摁倒,立起左狮牙,正对着自己面门。
    这一下,会把他,连带御者舱里的贺非凡,一起扎个对穿!
    完了……
    正在这时,北府堂院外亮起一片刺目的灯海,逐夜凉抬头看,是武装车和骨骼军,领头的是一具巨大的紫色百单八,他见过,好像叫罗睺。
    没记错的话,是北方分社家头的骨骼。
    “北方分社!”北府堂的人狂喜大喊,“北方分社来了!”
    北府是北方分社办事处的所在地,虽然分社长常年待在江汉,但这里还是有一定数量的留守军。
    花蔓钩趁机掀开逐夜凉,嗖地一下,窜进黑暗里。
    罗睺信步走进院子,北府堂的人纷纷为他让路,这具骨骼有个传说,从生产线投入使用至今,没有一个人从他手下生还,就像抱着六道轮回盘的阎魔天一样,命运的轮/盘似乎掌握在他手中。
    是个运势极旺的家伙,逐夜凉转动握刀的手。
    罗睺的主力武器也是枪,但不是外挂枪管,而是内置发射孔,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它发射的是霰弹,每颗弹丸都是杀伤力极大的达姆弹,在射中目标的一瞬间破碎成无数金属弹片,可以给对手造成最大伤害。
    在战场上扫视一圈,他把目光投在吞生刀身上,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姚黄云看见,当即应战,炮筒聚能发亮,合金刀带起飒飒的破风声。
    罗睺面向他,胸甲后咔咔作响,那是在装填霰弹。
    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黑天从斜刺里冲出来,撞开吞生刀,向罗睺喷出一缕黑色毒雾。
    罗睺连忙后跳,掩着鼻子大喝:“姜宗涛,你要反!”
    他赫然从黑雾里跃起,朝大黑天射出第一波两千发达姆弹,战斗随之打响,北方分社的骨骼军水一样泼入战场,北府堂陷入混战。
    大量壹型列兵骨骼把战场切割成了几个区域,黑骰子、红咒语、逐夜凉和吞生刀被分割包围,姚黄云几次想向大黑天突围都没有成功。
    大黑天躲过了大部分子弹,左臂上有几百个弹痕,但没有穿透装甲,它快速移动到罗睺身后,挥起巨斧,猛劈下去。
    中了!罗睺右肩豁开一道深深的裂口,短路的电线嗞嗞发亮,不等大黑天抽出斧子,背甲上的发射孔逆时针旋转,猛地射出上千发子弹。
    大黑天被弹丛强大的冲击力打得后退,低头一看,胸口没事,但之前中弹的左臂被二次强击打穿了。
    罗睺内部再次响起装填声。
    姜宗涛明白了,威力再大的子弹也不能使骨骼丧失机动性,但依靠大量密集的反复发射击穿装甲,就能杀死御者,从而达到制动骨骼的目的。
    “姜宗涛,你不是吃里扒外的人,是不是让人抓了什么把柄?”罗睺没急着开火,而是好意争取他,“你也是元老了,我替分社长给你机会!”
    姜宗涛转过头,隔着爆炸声和横飞的弹片,看向被列兵包围的吞生刀,他爱的人,手里不再是剑,也没有了珍珠色的流光,但他仍在战斗,终于活成了自己想活的样子。
    他替他高兴。
    抡起斧子,姜宗涛毫不迟疑:“来吧,我不要你的机会!”
    他唯一的胜算就是一击致命,在御者舱被打穿前杀死罗睺。
    达姆弹来了,同时斧子脱手,转着圈划出一道犀利的弧线,一下砍在罗睺脖子上,千发子弹入腹,大黑天的装甲被打穿了。
    姜宗涛向后倒下,目镜上的灯急遽闪烁。
    罗睺站在原地,慢慢的,拔下斧子往旁边扔去,骨骼头部立即朝一侧歪倒,这种程度的损伤,御者的神经元一定也受到了重创。
    它走到大黑天身边,蹲下来,看见舱门上蜂窝似的弹孔,知道姜宗涛活不成了。
    罗睺艰难起身,这时大黑天突然扳住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右臂上的毒气胆对准它颈部的断口,向内部喷射毒雾。
    罗睺发出嘶吼,窒息、疼痛,以至于整个战场都悚然看着他,看他翻滚,看他挣扎,直到一动不动。
    常胜将军罗睺死了。
    北方分社的家头死了。
    这是压垮北府堂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伽蓝堂一鼓作气横扫千军的开始,从深夜到清晨,鏖战七个小时,最终,以北府堂的全军覆没谢幕。
    太阳出来,照在一地的尸体和残骸上,高修情理战场时发现了花蔓钩,但贺非凡没在里头,丁焕亮也不见踪影,应该是趁乱丢下骨骼,逃跑了。
    战场中央,吞生刀跪在大黑天身边,打开那扇千疮百孔的舱门。
    姜宗涛浑身是血,达姆弹使他身上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内脏一定也碎了,只有那张脸,虽然布满刀疤,却安详地闭着眼睛。
    姚黄云从吞生刀里出来,没有流泪,只是轻轻的,把姜宗涛从冰冷的金属里扶起,搂进自己温暖的怀抱,在最后一刻,他们不光是情人,还是战友。
    自己爱过他吗,姚黄云不知道。
    如果爱过,怎么能舍得背叛他。
    如果不爱,心又为什么这么痛?
    逐夜凉站在不远处,桃红色的晨曦里,那两人像是一幅画,如果要给这幅画起一个名字,大概是“痛失所爱”。
    姚黄云爱着姜宗涛,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他是不愿意承认,毕竟以狮子堂败将的身份、以一个被豢养的囚徒身份,爱上敌人、爱上软禁他的人,太难了。
    “喂,别看了。”岑琢走过来,他身上有好几处枪伤,脸上连油带血,黑红黑红的,只有一双眼睛闪亮,“看了难受。”
    “哟,”逐夜凉逗他,“你懂吗,这种事?”
    岑琢瞪眼:“是个人都懂,”他低下头,有些伤感,“姚黄云如果知道穿上吞生刀是这个结果……他还会这么选择吗?”
    如果他知道,重出江湖的梦想是以所爱之人的生命为代价,他还会把梦想看得那么重吗?
    “爱,让人多坚强,就让人多怯懦。”逐夜凉说,随后转身走开。
    岑琢讶然:“喂!”
    逐夜凉停步,回过头:“恭喜呀,岑会长,这是你在连云关内的第一个城市。”
    岑琢发懵。
    “你该给北府堂插上伽蓝堂的高山云雾旗了。”
    岑琢睁大眼睛。
    “我答应你的,”逐夜凉轻笑,“把伽蓝堂的旗帜插进连云关内。”
    岑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让所有人知道伽蓝堂的名字。”
    岑琢声音颤抖:“叮……咚。”
    逐夜凉重复:“叮咚。”
    岑琢吞一口唾沫,这个人让他惊奇,让他快乐,让他热血沸腾,让他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追上他,像追一个梦:“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太涂,”一个大城,在北府正西,三百五十公里路程,“这里交给姚黄云,他是狮子堂的南方首座,控制一个城没问题。”
    “为什么不直接南下,”岑琢不解,“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江汉吧?”
    逐夜凉看傻瓜似地看他:“你有这个本事吗?”
    岑琢噎住:“我不是有你吗……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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