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抬起眼皮:“有必要?”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男人弯着眼,像一只抛出饵料等鱼上钩的猫。
    “什么时候?”
    “这些公子哥儿都是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颓废派,要见也得赶夜场。”沈流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也是“颓废派”中的一员,漂移着调转了话头,“我就不一样了,出淤泥而不染,有夜场也不赶,每天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毫无不良嗜好。”
    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秦穆刚打算嘲讽两句,却听那人慢悠悠地续了句“除了想你”。
    这厮大概是混迹情场久了,土味情话张口就来,大清早撩拨得不肯消停,实在欠揍。秦穆面无表情道:“你要是做sub,我保证让你一想到我浑身都疼。”
    沈流含笑:“有机会一定试试。”他看着眼前人,暗自感叹自己可真是犯贱。平日里那么多投怀送抱的没兴致,偏偏为眼前这块翻脸无情的木头桩子着迷。面对秦穆时整颗心好像都活过来了,找回了年轻时的热烈和激荡。像注入了一记烈性春药,连眉梢眼角的交错都能晃了神,心猿意马地不断回味昨晚的滋味——柔软的床褥间,被压在身下的诱人肉体有着起伏的腰线,难耐地仰起脸时喉结颤动,双眼湿润而迷离,抗拒又渴求的样子……身体就这样不受控地轻易燥热起来,耳朵离家出走了,什么都没听清,只会敷衍地嗯。待到瞥见秦穆的眼神才一个激灵回了神,心道:要死。
    dom都很善于捕捉对方的眼神来读取想法,更何况他们彼此之间都很了解对方。当面意淫,实在不太尊重人。
    秦穆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席。沈流为自己的失误懊恼不已,跟了上去。
    “还有事?”秦穆在卧室门口停了步。
    “有。”沈流立在门外,绅士般恪守着非请勿入的礼节问,“拿件衣服,行吗?”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沈老板家大业大,独立衣帽间里什么衣服没有,偏偏要进房间找?
    秦穆正要说话,见两名女佣推着清洁推车从走廊尽头的电梯出来,撞见他们立即回避着退了回去,年轻的那位还红了脸。他皱着眉转向沈流问:“里面也是交给她们收拾的?”
    沈流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含糊地发出了声意义不明的“嗯?”。秦穆侧身让了路,淡淡道:“去把门打开。”
    沈流堂而皇之地进了门。
    其实“暗室”以往都是他自己打扫的,除了换下来的床品交给佣人清洗之外并不假手于人。秦穆对于游戏道具有点儿小洁癖,从前两人相处的时候就大都是他收拾善后。昨晚的“疯狂一夜”于他而言已经是越界的放纵了,他不愿意再让旁人看见里头的景象从而生出什么淫靡的想象来。
    客人动手收拾,主人自然不能干看着。沈流将清洗干净的按摩棒丢进消毒柜里,接过他手中的乳夹放回原处,笑道:“需不需要我把床单也洗了?”
    秦穆扫他一眼,没说话。
    沈流看着他干活的身影,忽而就有了种身在亭云镇的错觉,忍不住想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最后还是克制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半晌,开口道:“我很久没用过这里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秦穆微怔。只听男人慢悠悠地说:“起初我疯玩过一阵,收过各式各样的sub,变着花样在圈子里闹腾。后来有一天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兴头就淡了。”他顿了顿,“很久没拿鞭子了,昨晚不敢用软的,怕手生控制不好弄伤你。”
    像剖白,又像是闲聊。真意隐藏在其中像是葱郁森林里的一片叶子,你知道它在那里,却找不到。
    秦穆有那么一瞬间想问“为什么”,却忍住了。分享隐私过于亲昵,而他们仅仅是一夜情里各取所需的炮友。他将戒尺放回盒子里,走到沈流面前。
    沈流心头微动,仰脸盯着他。
    “让开,换床单。”
    如果说人心像船,岁月便是撞在船上的大石头。秦穆这条船上的石头尤其多,压得厚重又沉稳,寻常风浪不动分毫。剑术再好的剑客也打不过不接招的木头桩子。沈流站起身来,揶揄:“这么勤劳,不如留在这儿做工?按照你的咨询费,一小时三千。”
    “工作环境太差,没兴趣。”秦穆将撤下来的被单拢成一团塞到他怀里,洗手出门。
    陶泽见沈流捧着脏床单从房间里出来,楞了楞,憋着笑道:“老板您这是要亲手洗啊,还是要让我给您找个真空袋存起来?”
    沈流皮笑肉不笑地嘿了声:“你这个月工资是不是不想领了?”
    “我错了老板。”陶泽肃整脸色说正事,“今天中午的会餐,除了三位太远赶不及的,其余都敲定了。这是餐单,您看看。”
    “按照家宴的标准来就行。”沈流粗略浏览了一下,没什么意见。
    “那中午……秦律师的餐单独安排还是……”
    “一起,座位排在我边上。”
    “您提前和他说了吗?”
    “你抓兔子难道会提前在陷阱上树个牌子?”沈流瞪他。
    “也不是不行啊,兔子又不认识字儿。”陶泽咧开一口白牙笑。
    沈流:“……挺幽默啊,陶泽。”
    “过奖了老板。”
    “今天来的人都很重要,金管家年纪大了,迎宾的活儿你去吧。”
    “……”陶泽震惊到石化,下一秒哭丧着脸道,“老板我错了,兔子认字儿……”
    “少废话,麻利点儿滚去接客。”
    沈流能留着陶泽在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有缘由的。
    这顿饭定得仓促,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陶泽从联系到布置将各项事务安排得井然有序。会客室里准备了中西两式茶点和饮品,中餐的材料早已准备停当,菜色避开了所有客人的忌口食材,座位排布也细致地考虑到了亲疏关系,连餐巾都慎重地重新挑选了淡雅的素色。
    十点半,陶助理准时立在了门厅外,颇有几分如临大敌的味道。金管家在他身后笑道:“放松点儿。”
    陶泽苦笑,刚要说话就听见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明黄色法拉利滑过草坪,横在了门前。保镖小跑着上前开门,里头出了的是个青年,一身价格不菲的奢侈潮牌,墨镜大得遮住了半张脸。
    “沈流呢?”他下车就问。
    陶泽迅速从“那草皮是前几天才翻新的”悲痛中抽身,挂上了热情好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容少一路辛苦,沈总在书房处理公事,请您先在会客厅坐坐。”
    青年边往里走边皱眉:“不是请我吃饭吗,我到了就可以开吃了吧?早饭都没吃,饿死了。”
    陶泽微笑道:“请您稍等片刻。”
    青年的步子顿了顿,问:“他是不是还约了别人?”
    “还有几位,您是第一个到的。”
    “哈。”他明显不悦道,“什么意思?他还叫了谁?怕我不来特地瞒着,是不是叫了沈霄那小子?”
    陶泽稍一迟疑的功夫,客人调头便走。他冷汗都下来了,急步跟上道:“容少,您来都来了……”
    还没走出几步,门口又进来两位男士。相貌相似,年龄略有相差。年长的三十多岁,一身正装,看起来有些严肃。年轻的二十出头,唇角微微上扬,仿佛生来便带着和煦笑意。
    “哟,沈容,好久不见。”年轻那位率先打招呼。
    先来的那人无视了这个招呼,将墨镜摘了露出周正的样貌,板着脸向另一位道:“霆哥。”
    “嗯。”沈霆点了点头。身旁的沈霄问:“你这是要走?”
    “我为什么要走?”沈容沉着脸色盯着他,“我不过是想参观参观。”
    “是吗,我还以为你怕见我呢。”沈霄拉高唇角,“上次是我失误了,本来想找个机会和你道歉。后来又想了想,不过一个女人,破坏不了我们的兄弟情谊。你肯定也没放在心上,是吧?”
    沈容皮笑肉不笑地磨牙道:“你说得对,女人我有的是,大家玩玩而已。下回你要是看上了直接问我要,我打包给你送过去,别玩那种先上车后补票的把戏。商场上缩头缩尾赚不来钱不要紧,情场上别也这么小家子气。你说是吧,霆哥?”
    沈霄的笑凉在脸上,沈霆还没做声,陶泽已经适时把话接了过去:“霆少,我给几位准备了茶点,坐着聊吧。”
    沈霆点头往里走,这么一岔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位也斗不起来了,都跟了进去。陶泽等到上过茶才回门厅,到转角时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上来了,这回连神经都绷紧了。
    来的是两位女客,左边的女子柳眉杏眼,黑发如瀑,颇有东方女性特有的婉约秀美。右边这位年纪稍大些,短发齐耳,漂亮中多了些明艳和利落。比较起来,两人的气质一个似匣中珍珠,一个像鞘中弯刀。
    短发女人进门脱了大衣丢给佣人,第一句便问:“陶泽呢?”
    陶助理本能地往柜子后头缩了缩,想起自己重任在肩,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公式化地笑道:“安宁小姐。”又向少女打招呼道,“嘉和小姐。”
    沈安宁笑了起来:“想我了吗?”
    陶泽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机灵地转个弯:“很期待您来。”
    “我今天这一身好看吗?”她又问。
    “您穿什么都很漂亮。”
    “在你眼里,是我漂亮还是嘉和漂亮?”
    来了,送命题来了……陶泽本着强烈的求生本能答道:“您二位各有各的美。”
    “形容一下?”沈安宁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沈嘉和在一旁掩口轻笑,等着看热闹。
    陶泽招架不住,尬笑:“我嘴笨形容不来,总之都是让男人趋之若鹜为之倾倒的美。”
    沈安宁眯着眼道:“是吗?那奇怪了,我怎么到现在还交不到男朋友?人家都说要和欣赏自己的人在一起,我看来看去好像只有你最欣赏我,不然我们凑合凑合?”
    陶泽冷汗都快下来了,低头避开她的视线道:“我哪儿配得上,与您相配的肯定是人中龙凤。快开席了,两位先进去坐坐吧。”
    沈安宁盯着他,扯了扯嘴角:“你这嘴一点儿不笨啊,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沈流拿你做个管家用太屈才了,不如跳槽来我这儿,我给你开双倍薪水,怎么样?”
    “啧啧啧,在我家挖我的墙角,是不是不太厚道?”一个男声插了进来,解了陶泽的围。
    “流哥。”嘉和唤他。
    沈流点头:“路上辛苦了。”
    “我就不辛苦了?刚下飞机就赶来赴你的约,你居然说我不厚道?”沈安宁瞪他。
    沈流笑道:“令人感动,今天请你和嘉和吃点儿好的当做洗尘。”
    “算了吧,你这鸿门宴吃得我提心吊胆的。”话虽这么说,她倒主动往里走了。
    劫后余生的陶泽长出了一口气。
    客人接踵而至,会客厅里硝烟弥漫。来客们的举止保持着上流社会的体面,喝茶吃点心的姿态优雅大方,话语里却暗藏玄机针锋相对,处处体现着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这位夹枪带棒地讽刺那位巴结奉承,那位拐弯抹角地暗骂这位风流成性,他爆料她背后放箭,她鄙视他鼠目寸光,杀伤力着实惊人。身为局外人的陶泽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刺得慌,而正主沈流却恍若未闻,笑得如沐春风。
    待到八位客人到齐,统统移至餐厅落座。
    姗姗来迟的沈励昨晚应酬喝多了,揉着太阳穴道:“沈流,你有什么事直说,说完了我要回去睡觉。家什么宴,每年过年在老爷子面前装一遍家庭和睦兄友弟恭也就算了,怎么还得上你这儿装?”
    “这么困,我给你搬张床来?”沈流淡淡道。
    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却带着些无形的威压。桌上的人相互交换了眼神,谁都没说话。沈励尴尬地轻咳了声,不着痕迹地坐端正了些。
    今日这场“家宴”来得都是沈家后辈里的“实权派”。能叫得动他们来,自然是要有些本事的。只听沈流不紧不慢地说:“今天请大家来确实有事要说,不过在这之前总要先填饱肚子。考虑到我们彼此的关系没有好到能同吃一桌菜的地步,所以我让人准备了法餐。”
    陶泽难得地从客人们眼中看到了一致的赞同。
    沈嘉和见沈流左边的位置空着,问:“还有谁没到吗?”
    沈流瞥了眼手表,指针停在了十一点半的位置,他抬眼看向门口,微笑起来:“又考虑到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嘲讽吃饭容易消化不良,所以我特别请了位外姓嘉宾作陪,希望各位保持理智和得体的发言,别给沈家丢人。”说罢他站起身来,“容我向各位介绍,我非常尊敬的……律师朋友——秦穆。”
    毫无准备隆重出场的秦律师在一桌子审视打量的目光中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沈流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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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等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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