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从没主动与人提起过沈流。那段年少的感情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沉疴痼疾,至今仍会隐隐作痛。他不愿意说,这些朋友们便不问,所了解的全部内容仅仅局限于“他曾有过一个爱人,后来分手了”,再无深究。他们知交多年,彼此清楚相处的分寸和界线,。
    知道内情的只有楚煜。他也不是从秦穆这头知道的,而是从另一头察觉出来的。作为k城最大的地头蛇,这片地界的风吹草动瞒不过他,沈流隔空出手也不可能绕开他的耳目。
    高门大户的沈家后辈中最有实权的狠角色为什么会频频将目光投向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普通律师?
    只要稍微查查就能发现两人的交集。
    楚煜看破却不说破,没做任何阻拦,默许了沈流在k城的全部所为。他是个聪明人,会审时度势,也懂未雨绸缪。楚家从楚老爷子那辈起乘得便是施家的船。施家有过权势滔天的辉煌,却因几个继承人不和内耗严重,如今实力已经下滑到了四大家族的末尾,不得不依附于赵氏。楚煜暗中卖了沈流面子,搭上了沈家这条线。又在沈赵斗法中抓住时机,联合施家长子遗孀沈嘉和全力推动了施家的倒戈。事实证明他选对了路,如今的金鹰集团已经成为沈家踏在江南的一只脚,地位稳固,风头无两。
    如今大局已定,沈流终于可以抽身,第一时间便飞来了k城。楚煜猜得到他的目的,直接将他带到了东岸。
    在座几人打量新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审视和好奇。众所周知,东岸吸收会员有十分严苛的标准,需要层层审查,最后由高层集体签字批准,能直接拉人进来的只有几位元老级投资人。当年许晔为了避开方明衍把卓悦偷偷弄进来可是缠了楚煜好久。眼前这位沈先生不仅是楚煜亲自带来的,而且直接引到了他们几个面前,结合前阵子楚家的动向和这个令人敏感的姓氏,方明衍和许晔或多或少猜出了一点。
    有兴趣的不只有他们,大厅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撇开其他背景因素,单只沈流本人也相当引人注目。肩宽臀窄,身高腿长,配上那张脸,在这样声色犬马的场合里很轻易地就能勾起不少人的欲念。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轻飘飘地黏在他身上。他们一面猜测他的身份,一面想象他进入角色后的样子——这样的人,无论手执马鞭还是裸身下跪,似乎都让人很有胃口。
    沈流对这些充满意欲的目光视而不见,镇定自若地微笑着打招呼:“各位好。”
    落座之后楚煜为他一一作了介绍,到秦穆那儿停下了:“这位应该就不用我多此一举了吧。”
    沈流弯唇:“秦律师,好久不见。”顿了顿道,“在这儿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法老先生?”
    秦穆早已从刚才的错愕中回神,恢复了不动如山的平静。
    这一幕何其熟悉——本以为不会再见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本以为已经断了的线再次连结,剪不断,理还乱,扯不清,逃不开。
    还真是孽缘。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这是公共场合,友人在侧,他不能生硬地一走了之。沈流也是吃准了这点,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出现。
    视线相接的几秒,仿佛某种无声又隐秘的对峙。秦穆将那句“明明亲口答应过不再见面,为什么又要出尔反尔”的质问压在心里,回答得克制而疏远:“称呼而已,无所谓。”
    沈流用眼尾扫过他脚边跪着的男人,问:“这位是?”
    “我的奴隶。”简练得有些生硬的回答,带着防御的姿态。
    “调教得很好。”沈流笑着赞扬,一派人畜无害的温和。
    “过奖。”
    一方刺探,一方防守,短暂的言语交锋中含着微妙的气氛。在座都是人精,很快就捕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细枝末节。许晔按捺不住好奇,向楚煜使了个询问求证的眼色,得到了隐晦的微笑。
    啧,这两个人果然有猫腻。
    许晔双眼发亮地朝卓悦挑挑眉毛,卓悦收到信号,不动声色地在方明衍手心里抠了抠。方明衍勾着唇角朝夏然使了个眼色,夏然用腿碰了碰旁边的司马钧。八卦的小火苗无声无息地在整个座区燃了起来,众人满怀兴致地坐观事态发展。
    也不怪他们看热闹,毕竟秦穆的热闹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这些年兜兜转转,他们几个都凑成双了,只剩这位法老先生独来独往。他不热爱社交,周围大多是工作伙伴,身在圈内又很少收sub,偶尔几个相处长的也没见发展出感情来。方明衍将陆程介绍给他,本以为对方锲而不舍能让他金石为开,结果秦穆全然将人家当成客户,除每周五例行公事地定时服务、顺带磨炼业务技术之外,私下里毫无联系。方明衍开玩笑,说秦穆就是尊不动凡心的菩萨,得弄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来才能迷的住他。
    眼前这位沈先生看起来……样貌是差不离了,却不知道道行深浅,能不能迷得住这个冰疙瘩。
    “你和法老认识?”许晔向来喜欢冲在吃瓜一线。
    “嗯,我们认识很久了。”沈流答道。
    “那么……”突然响起的一串电子提示音打断了许晔的追问。东岸去年刚装修过,在大厅正中的天顶上加装了四块不同朝向的大型电子屏,用来显示会员资料,以及多角度直播舞台的表演和课程。此时电子屏上同时播放起了例行的迎新画面——在用绳子编织成的花结中央出现几个醒目的大字:“欢迎新会员‘斯芬克斯’”。
    斯芬克斯,古埃及神话里的怪兽。最为著名的形象便是坐落于哈夫拉金字塔旁的狮身人面像,年代久远,来历成谜,残破不堪却依然屹立,传说它是法老的守护者,生生世世,不论生死,永远护卫着他沉睡的灵魂。
    这名字里的特定含义别人不懂,沙发上的一圈人自然懂,纷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法老先生事不关己地淡定坐着,他从看见沈流起就知道这人肯定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很意外。
    放完欢迎词,接下来便是新人的资料展示。东岸奇葩不少,但这位斯芬克斯先生却凭借其独树一帜的风格,开出了独领风骚的一朵。他的角色身份选择了sub,可所有的条目都是“不接受”。只在最后的备注里写着“如果对方是法老先生,则以上条件均可更改”。
    名字之间的联系还可以勉强解释为巧合,这份资料却明摆着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了他为谁而来,高调得简直不像话。俱乐部里sub对dom的单向暗恋很多,但没人会做到这一步。这就相当于将自己放在了悬崖边上,断了退路。如果遭到拒绝,很难再找到下一个人选。技术好的dom本就是稀缺品,个性和占有欲都很强,几乎不会有人愿意选择这样“心有所属”的sub。
    场中顿时起了一阵海浪般的骚动,会员们看向这边的眼神都有了些同情怜悯的味道。圈里人都知道,法老可不是凭着一腔爱意和勇气就能搞到手的人。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这位莽撞的新人撞上南墙,碰一鼻子灰惨淡收场。
    沈流并不关心外界的看法,秦穆也不。此刻这块vip座区倒好像是狂风暴雨中的台风眼,异常平静。两位话题人物面对面坐着,隔空对视。秦穆默了片刻开口道:“你看到了,我有sub。”
    沈流答得不紧不慢:“这不重要。”
    陆程眼皮一跳,捏紧了拳。从知道沈流是专程为秦穆而来的一刻起,他就被严重的威胁感压迫着,这种近乎无视的态度更是彻底激怒了他,忍不住转脸向沈流怒视:“你什么意思?”
    身处奴隶角色时,未经主人允许擅自开口与旁人说话是非常低级的错误。秦穆微微皱眉,曲起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陆程意识到自己中了招,又气又愧,脸色赤红地认错:“我错了,主人。”
    沈流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笑意:“至少在守规矩这点上,我觉得我能做得比他好。”
    秦穆不动如山:“我暂时没有收其他sub的想法。”
    “他让你满意吗?”沈流问。
    这样直白的问法让秦穆有些猝不及防,怔了怔。
    “你对他有欲望?”沈流深深地看着他,目不转睛,“或者说,你在调教他的时候有快感吗?”
    这是很隐私的感受,别人不知情,陆程却很清楚。他的脸色变得极难看,紧紧地咬着牙。围观群众也没料到沈流会突然放这种大招,顿时有些尴尬,然而现在离场已经晚了,插话也不是时机,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静观其变。
    “这些与你无关。”秦穆淡淡道,“你向我请求缔结关系,我已经明确地表示了拒绝,这就够了。”
    他果然不给他机会。
    尽管沈流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无奈地笑道:“好吧。”
    就在这时候有服务生快步走过来,将一个黑色信封递给了陆程。因为考虑到私密性,俱乐部里不允许携带手机之类的电子设备,有急事时前台会遣服务生入场送信。陆程看完眉头深锁,向秦穆低声道:“主人,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现在赶回去一趟。”
    秦穆点了点头,解开他脖子上的颈圈。陆程匆匆起身,回头狠狠瞪了沈流一眼快步走了。
    沈流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余光瞥见秦穆的视线,登时心跳漏了一拍。
    秦穆的目光很凉,像是结了冰。
    他误会了。
    他以为自己对陆程做了什么,逼得他不得不走。
    沈流刚想解释这事和自己无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时间点太巧了,换了是他自己都不一定会信。何况他有过不少此类前科,算是个惯犯,秦穆这么误会他也不算多冤枉。沈流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心绪藏在眼神里无声地望着那人。
    “既然你这么想做我的sub,我满足你一回。”秦穆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里的颈圈,声线低沉而清冷,“把衣服脱了,过来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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