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哪里聊起呢?
    秦君泽有些无从下手。
    鹏城的夜里七点,已经是灯火通明。
    餐厅的落地窗外,夜色繁华。
    这样美好的夜晚,以后都应该是乔长安陪着他,一起下班,一起吃饭。
    这是他的梦想和愿望。
    可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灯光下,秦君泽与乔长安四目相对,心里许多许多的话,大概都不必再说起了。
    他打算说点安安感兴趣的事情,“我今天偶然碰见了阿遇,意外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要听吗?”
    提到阿遇的事情,乔长安两眼里是光,是激动兴奋,也是满心期待,甚至是渴求,“关于阿遇的什么事情?”
    回答乔长安的,是秦君泽早就打印好的,一份资料。
    那是他从东叔侵入医院电脑,获取到的资料当中下载下来的,自己打印出来的——阿遇的病历档案。
    姓名:李遇。年龄:24岁。身份证号……
    病情:生育系统器官无损伤,性能力丧失,毫无正常生理反应。
    病因:摘除右肾及心理原因……
    病历上的每一个字,乔长安都不敢落下。
    她反复地确认着李遇的身份证号,确定那就是李遇,而不是与他同名同姓的人时,她似乎恍然大悟。
    抬头看向秦君泽时,眼里的泪花冒出来,止也止不住。
    几欲开口。
    可抬起来的唇却颤抖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声带像是被卡住了,喉咙处也发紧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妈妈手术之前,她把孩子流掉的真正原因告诉阿遇后,阿遇本是求着她原谅复合的,却又为什么在妈妈手术后突然变了个人,变了态度。
    原来,妈妈的那颗救命的肾脏,是阿遇捐赠的呢!!!!
    妈妈手术后的那一个月,所有人的重心都在妈妈身上,照顾她,心疼她,安慰她,陪着她。
    可是那一个月,阿遇身边没有一个人。
    甚至还被误会。
    他还那么年轻。
    他因此生了病……
    乔长安再也忍不住,放声哭出来。
    哭的样子,很不好看,眼泪冒出来了,鼻涕也冒出来了。
    瞧在秦君泽的眼里,却全是心疼。
    他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安慰她,让她静静地哭了好一会儿。
    等她终于有声音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哑了,“君泽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要去找阿遇。”
    现在就去。
    “还有一件事情。”秦君泽的声音,让已经起身走开两步的乔长安,暂停步伐,转身回头,“什么?”
    秦君泽知道拦不住她,便只有鼓励她,“阿遇说明天过后,他和你小姨小姨父,准备举家迁往京都,说是以后在京都看病方便,兴许是为了躲避你,也为了躲避我,为了成全我们。你现在知道这些,还能留住他。你也想留住他,对吗?”
    其实不用问,秦君泽心里也是有答案的。
    忽然间,乔长安有些答不上来。
    答案肯定是肯定的。
    但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秦君泽好残忍,“君泽哥,你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完全可以当作不知道的。”
    也许那样,她和阿遇就真的错过了。
    她以为阿遇冷漠无情,或许就不会再追去京都。
    时间久了,也许她就能接受君泽。
    但君泽哥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还有一些自尊心作祟,秦君泽不愿说出真正的想法。
    他笑了笑,道:
    “小时候你的眼里总是有光,像太阳一样明媚灿烂。”
    “可这些年你失踪不见的日子,不管我怎么努力地回想,都回想不起你眼里有光的样子。”
    “你终于回来后的日子,我发现你眼里的光不见了。我这才明白过来,让我念念不忘的不是你眼里的光,而是我们单纯无邪的童年时光。”
    这是掩饰的说辞。
    乔长安知道。
    如果真如他所说,他能这般释怀的话,他就不会有满屋子的画,画着满屋子的她。
    但乔长安没有说破。
    “君泽哥,我去找阿遇了。”
    带着心中某些遗憾和内疚,她转身走了。
    爷爷说得对,人生怎么样都会是缺失和遗憾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乔长安走后,秦君泽看着他点的满桌子的菜。
    这一桌子菜,应该是两个人坐下来一起享受的,但桌前终究只剩下了他自己。
    就连离开餐厅后,他望着鹏城繁华的夜色,也觉得这美景应该是两个人一起欣赏。
    但这繁华热闹的街头,他终究是形单影只。
    走着走着,他一个大男人,忽然靠在一根电线杆上,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再也控制不住。
    就连小时候苏静娴拿着烟头狠狠扎进他的肉里,把他的身体烫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泡时,他都没有哭过。
    却在彻底失去乔长安的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有人忽然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
    是一个过路的捡纸皮的老大爷,他满眼关切,“小伙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跟大爷说说。”
    秦君泽这才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呼吸,“大爷,谢谢你,我没事。”
    他差一点就要碰到月亮了,可惜天却突然亮了。
    他以为安安被找到后,他就可以好好疼她爱她,和她在一起了。
    她是他意外捡到的一束光,可天亮后终究是要还给月亮。
    大爷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没什么事情是挺不过去的。两年前我儿子破产跳楼自杀,儿媳妇也跟着去了,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为了两个孙子,我不也是熬到了现在。白天我在小区当保安,晚上出来捡点纸皮瓶子还能卖点钱给孙子报培训班。现在也挺好的,两个孙子很懂事,成绩很好,很孝顺。”
    “小伙子,想开点,振作点。我还得继续去捡瓶子了。”大爷挥挥手,走时又回头安慰他,“小伙子,好好的啊,振作起来。”
    是啊。
    生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并没有失去安安,只是换一个人替他宠爱安安,他应该欣慰和高兴的。
    为什么心里更难过了……
    汉京九蓉台。
    商仲伯晚饭后去练了会儿太极。
    七点四十,准时回到别墅。
    从后面绕过来的时候,他看到有房产中介在李宴李遇家拍照片,又和李宴聊着什么。
    回到家,商仲伯正好遇到坐在客厅沙发的商陆,“商陆,李宴家来了好几个房产中介在那儿拍照片,李宴还催促他们快点把照片挂上去,要把房子低于市场价五百万急卖出去。你要不要去问问,他们最近是不是手头上紧张,送点钱过去?”
    “你确定吗?”商陆放下手中的电脑。
    商氏集团易主之后,他也没闲着。
    他是个股票高手,三个月前新入了一批新能源的股票已经涨停了,又赚了两倍。
    这会儿已经收市了,但他在研究一些投资新风向。
    放下电脑后,眉心紧紧拧了拧,“李宴国外的资产虽是被欧洲扣了,但国内还是有些资产的,阿遇那小子也做了些投资,手上也有钱,不至于要卖别墅。”
    再说了,他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卖了房子去哪里?
    “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他们确实急着要卖房子。”商仲伯有些担心李家。
    商陆立即起了身,“我去看看。”
    等他绕到别墅后头到了李宴家时,刚好瞧见李宴把中介送走。
    李宴以为这个点都晚上了,没人会看见他叫中介来,可还是被商陆看见了。
    送走中介一回头,就见商陆用疑惑又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商陆,你,你怎么来了?”
    “你要卖房子?”
    “没有,这几个中介路过这里,跟我聊了两句。我就随便问了问现在的市场行情,看看我这别墅还能值多少钱。”
    商陆有些生气,“……”
    李宴到底是心虚的,“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是要卖房子,然后和带着阿遇和云舒云京都定居。你也知道,阿遇那个情况不适合再生活在这里,和安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两个都难过。加上云舒去京都治病更方便些。放心,以后去了京都我也会抽空回来看你们的。”
    商陆本来是生气的。
    好兄弟决定要举家迁去京都,这么重大的决定,却不跟他商量一下。
    就算他没权力替他们一家人决定,但就这层亲戚关系,至少应该先告知一声。
    但李宴一声不吭。
    可他又没脸生这个气。
    是他找到阿遇,挑明了要阿遇和安安就这么算了的,他还有什么资格责备李家举家迁移又不告诉他的事情?
    他没资格。
    心中突然充满了许多的无可奈何。
    他想挽留,又没有挽留,“什么时候去京都?”
    “明天去秦森家吃完饭,给君泽庆完生,就走。”李宴说,“订的高铁票,家里的一些东西,都已经陆陆续续寄走了。那边的房子也联系好了。你不必替我操心,阿遇都安排好了。”
    商陆:“是阿遇的决定?”
    李宴:“也是我的决定。”
    商陆:“那后天我送你们,别让安安知道。”
    李宴:“放心,去了京都后,阿遇都不会跟安安联系了,也会换手机号。以后可能就真的很难再见面了。阿遇生病这件事情,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让安安知道的。”
    李宴突然感慨,“只是有些舍不得。”
    感慨着,双眼红了起来,“在欧洲的时候,天天想着能够回国,回到兄弟朋友们身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回来还没几天,就要搬家了。不过还好,京都和鹏城其实也近,几个小时高铁就到了。”
    商陆心中也充满惆怅,更多的是内疚,“阿宴,别怪我太自私,没把阿遇的事情告诉安安。无性的婚姻不会幸福,最终会闹得一地鸡毛。”
    “什么都别说了……”李宴哽咽着,摆摆手。
    随即,用力捂住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用压抑克制的声音,哽咽道,“要怪就怪我们家阿遇命不好,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命运弄人。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以后安安嫁人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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