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岭,横断山。
    一位白衣少女正在山间嬉笑玩耍,闪展腾挪。她面容秀美体态窈窕,眉眼之间尽是娇憨神态。手中一串碧玉铃铛,随着她的欢快的脚步而叮铃作响,为这了无生气的绝岭雪山平添了几分人间气息。
    少女忽然皱了皱眉,停住了脚步仔细倾听。自言自语道:“咦?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远远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带着呼啸之声越过少女,轰然砸在了一片雪原之中,激起漫天雪花。少女呆了一下:“好像不是姐姐呀?莫非是师父又偷酒喝了?”
    少女信手一挥,一架琵琶倏忽出现在了她的脚下。须臾之后,她便已经飞到了那白光落地之处。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十丈宽的大圆坑。一个中年男子紧闭双目,仰面躺在地上。简单的粗布衣衫,胸口却有一大片血红。
    少女乍见外人,吓得“唰”一下化作了一朵雪莲,静静地开在一块巨石之上。
    她是一位雪妖,是雪山的精灵。
    那男子似是晕过去了,许久不见动静。雪妖少女犹豫了许久,又化成人形,慢慢朝他走去。
    男子很是英俊,但是脸上有一道极深的剑伤,连皮肉都翻出来了。少女“呀”地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她犹豫了半晌,缓缓伸出右手,凝出一朵晶莹的冰花来。阳光照耀之下,那冰花璀璨夺目,灵气蕴藉。少女轻轻将冰花放在了男子的神堂之上。一道清冷的光闪过,冰花很快便消失了。
    少女脸上的红晕消逝了许多,变得有些苍白。看那男子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救人哦。咦?他怎么还不醒来?”
    少女正呆呆出神,男子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是谁!我在哪里?”
    少女见他神情凶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你不要这样啦!你放开我呀!”
    男子见她只知哭泣,却不挣扎,心中忽然有些好笑。略略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放开她的命门,寒声道:“莫要哭泣!”
    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少女的惊惧之心便消去了不少。一甩手,嗔道:“我是冉小云。你...你放开我呀。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抓着我的手啦?”
    似乎她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而是更在意自己正轻薄于她。看着她脸上的嗔怒和眼中的泪光,男子的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亲切。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放开了她的手腕。
    少女甫得自由,赶紧跳开了一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的红印,委屈的扁扁嘴:“你...你干嘛抓那么重?你是谁呀?”
    她的眼睛纯净得犹如这山上的冰雪。男子脱口而出:“我是风沉川,我...我...我...”猛然将脑袋埋在了雪里,厉声哀嚎起来。
    冉小云又被吓了一跳:“喂!你...你不要这样呀!我不问你还不行吗?”
    剑帝风沉川。江湖传言,风沉川乃大夏皇族血脉,出生时口含剑罡。张嘴啼哭,便杀产婆三人。自小得道家第一大派昆仑耆宿叶白镜收录,十五岁闻道,十七岁结丹。十九岁独闯京城大正境,杀国子监大祭酒以下十四人,只为救一名无名狐女。二十七岁杀魔族大剑侍诸葛承刚,被封为剑帝。一年之后,又闯昆仑镇魂塔,还是为了那狐女。昆仑派倾巢而出,追杀二人三月有余。结果损兵折将,大伤元气。连当时的掌教冲正道人,也身受重伤,几乎殁于此役。从此之后,风沉川销声匿迹,再不见于江湖,如今已十年矣。
    但是少女似乎并未听说过他的大名。见他在雪地里哀嚎翻滚,面上现出十二万分的不忍来。轻轻挥了挥手,一股清灵之气将风沉川包围了起来。
    风沉川渐渐地平静下来,嘴里却依然在喃喃低语:“我是风沉川。我是谁?谁是风沉川?我...”
    冉小云见风沉川如痴如狂,心中忐忑:“难道...我刚才不小心把他脑袋弄坏啦?”悄悄退开一步,轻声道:“你好呀风沉川。我是冉小云。”
    风沉川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自己的过往一般。冉小云忽然有些好奇:“你姓风?真的有这个姓啊?”
    风沉川啸叫之后,发现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曾经的人与事,当真心乱如麻。听得冉小云相询,先运转了一下体内剑罡真力,竟然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
    冉小云见状嘻嘻一笑:“你怎么样啦?这是我第一次用我的真元救人哦。你是人族对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人族呢。”
    风沉川默默点了点头。想了一想,涩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冉小云歪着脑袋看着他:“我觉得你很好看。你比师父好看。师父一点也不靠谱,还经常偷姐姐的酒喝...”
    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遇到这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虽然前事不知,风沉川心中忽然冒起了这么一个念头。这时候他才有功夫打量起这有些迷糊的女孩子来。他知道她是妖族,但是他从未见过如此天真纯净的妖族。仿佛天地间一切都纷扰,她都不萦于心。风沉川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极大的羡慕与嫉妒。
    冉小云娇俏地吐了吐舌头:“啊呀,这里是横断山洛神岭啦。”有些忸怩地捏了捏衣角:“你莫要介意呀。姐姐总说我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风沉川眉头一皱:“横断山我自是知道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一个洛神岭。”
    冉小云拿出两个蒲团放在了雪地里。自己坐了一个,又指指另外一个:“来,你坐呀。”
    风沉川犹豫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冉小云搓起一个拳头大的雪球,指了指天上:“你看着哦。”
    她随手一挥,那雪球如箭离弦,朝天上射去。片刻之后,雪球像是打到了石块上,啪地一声炸得粉碎。冉小云拍了拍手上的雪屑:“我们这里是有结界的,把我们保护起来。别说外人,连风都刮不进来哦。咦?”忽然瞪大了眼睛盯着风沉川,大惑不解:“那你是怎么来的?”见风沉川又痛苦地扶住了额头,赶紧拦住了他道:“你别想了!真的别想啦!等你好了再说吧!”
    风沉川渐渐平静下来。拿出一柄乌沉沉的兵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是斩虚空。也知道自己是凭着它破碎虚空,才来到这横断山洛神岭的。但是他不知道它是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
    斩虚空曾经可以神华杀人,如今却黑黝黝的光华不再。
    这到底是一把刀,还是一柄剑?
    大剑斩虚空!
    五个字在风沉川的脑海中一闪而逝,转眼如秋雁过天,了无痕迹。
    冉小云凑过来看了看,咦了一声:“你这把刀...好奇怪的。我可以看看吗?”
    风沉川默默地将斩虚空递给了她。冉小云伸手抚摸了一下上面粗旷的花纹,惊讶不已:“这把刀...是刀吧?它上面有上古洪荒之力,怎么会流传到现在呢?”
    端详了半晌,手指在刀柄处轻轻地摩挲着。也不知道她按到了什么,刀身猛然一震,一道凛冽之气闪过。
    风沉川大讶。这把刀能破碎虚空将他传送至此,是耗费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灵力才做到的。这少女竟然轻描淡写就唤醒了它?
    冉小云却是被吓了一跳,一把将它丢出去三丈远。回头看到风沉川讶异的眼神,赶紧爬了起来,窘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啦。它忽然这么一下,吓死我了!”捡起来递还给风沉川:“还是还给你吧!我不要玩了。”
    风沉川默默接过,收了起来。一抬眼,忽然看到远远有剑光一闪。他一跃而起,掣出一把短剑,将冉小云护在了身后。
    冉小云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朝天上望去,大喜过望,冲出来招手道:“姐姐!这里~!我在这里!”
    一位红衣女子御剑落在了二人面前。五官脸蛋与冉小云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她一袭红衣凌风而起,英姿飒爽中透出一丝冷艳来。冷冷打量了一下风沉川,朝冉小云招了招手:“过来!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她是听到了风沉川的啸声才赶过来的。洛神岭上有坎离结界保护着,轻易不会有什么外人侵入。但是自己那宝贝妹子,有时候实在是迷糊得紧,她放心不下。
    冉小云拉着她的手,喜笑颜开:“姐姐你看,我刚才救了一个人哦。他叫风沉川。风沉川,这是我姐姐轻云,她是不是很好看?”压低了声音:“她是一位刺客哦!”
    这...这种事也能随便与陌生人说?风沉川默默收回了手中之剑,朝冉轻云轻轻点了点头。
    冉轻云呵斥了妹妹一句。秀眉一蹙,并没有松开三尺青锋:“风沉川?你怎么来的?”
    风沉川面现痛苦,摇了摇头。冉小云拉住了姐姐执剑的手,轻嗔道:“姐姐你不要这样啦。他不是坏人,不过傻傻的。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冉轻云善观人相。见风沉川虽然沉默寡言,却是十分坦然。加之她在天上时就看到风沉川将冉小云护在身后的动作,心中的警惕消去了许多。但是洛神岭几十年没有外人前来。这风沉川忽然冒了出来,她必须弄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拿剑柄敲了敲妹妹的脑袋:“不许说话。”
    抚了抚被山风吹乱了的鬓角,注视着风沉川:“把剑给我。”
    风沉川皱眉道:“我的剑,给了你,它也是我的剑。”略一沉吟,还是将剑递给了冉轻云。
    那剑十分轻巧,却也极其简陋,比寻常宝剑短了不止三寸。冉轻云心中不解,却还是他的将剑收入囊中,又将自己的剑收起。朝风沉川道:“你勿须心急。只要你来历清白,我自不会贪图你这剑。”
    风沉川心中笑了一笑。三十岁时他剑罡大成,便无所谓手中是不是有剑了。万物皆可成剑,无剑亦有剑。伸手朝不远处的一根枯枝一抓,那枯枝“嗖”地一声飞进了他手中。风沉川一催剑罡,顿时风云变色,天地之间剑意磅礴浩气四射,有黑云压城之势。冉轻云被那剑意压得退了一步,“噌”地一声,又将宝剑祭出。
    风沉川摇了摇头,用枯枝在雪地里戳了戳。顷刻之间,那磅礴剑意消逝于无形。冉轻云身上一松,冷冷道:“好剑意!”
    风沉川默然颔首,轻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一伸手,他那柄陋剑“铮”地一声,飞回了他的手中。
    冉小云“哇”地惊叹一声:“风沉川!你好厉害啊!你有剑罡呢!哇~你比姐姐厉害多了!咦?”她转头看了看他之前交给姐姐的剑,疑惑不解:“你的剑意很浑厚哎,不是应该用巨阙、太阿这样的剑才对吗?你怎么用了一把...”搜索枯肠,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之语:“好像,好像是一把女子之剑哎?”
    风沉川淡然道:“我有剑意千万,纵使女子剑,亦可斩天龙!”
    他的语调平淡如水,但是言语却一如他的剑意,浩然桀骜,浑不将世间桎梏放在眼中。冉小云嘻嘻一笑,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信!肯定是你相好的送给你的剑,所以你才不敢不用!”
    对于这个娇憨无邪的小姑娘,风沉川也忍不住微笑道:“是。这是我妻子为我造的剑。青儿...”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雪地中,头疼欲裂:“是...青儿...青儿...”
    冉小云一拉姐姐,疾声道:“姐姐快!雪心诀可以救他!”不管不顾,自己先释出一团清灵之气,将风沉川围了起来。看身边姐姐还在犹豫,气道:“姐姐~”
    冉轻云狠狠瞪了一眼这不解世事的妹妹一眼,跟着施展出了雪心诀。二人合力,风沉川大吼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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