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白狼烟
    严副将和几名心腹,迅速查找了城墙上有瞄准角度的几个暗角,发现没有藏人。又一一对城上的守兵做了询问,甚至查了箭匣里的箭数,查不出是谁射的箭。有几名士兵说,他们听见箭是从他们头上射来的。严副将一脸狐疑,难道从城外墙下抛射的?旋即否定了这个荒诞的假设,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难不成真是天上射来的?
    严副将惊疑不定,正好低头看见瓮城里冲进了巡防营的骑兵。虽有几十个不要命的士子拦阻了马队,但大部分士子散在了一边,围攻刑台的那群兵士压力大减,终于将台上的士子拉下来了一半……几乎都是扛下来的,那些士子在兵士肩上还在叫骂不休。
    局势眼看就要控制住了。
    突然,刑台上剩下的二三十名士子的脚下,陡然腾起一股白烟,瞬间浓重起来,一下将刑台包裹住,让人视线受阻,那台上的士子慌乱起来,呛得咳声四起,有人喊:“着火啦!”
    副将在城上看得大惊,这烟他认得,这是白狼烟!
    狼烟是战备物资,点烽火的引子。《守哨志》记载,古之烽火用狼粪,烟浓而直,风吹不散。据说是因为狼的肠子是直的。然狼粪稀少,储之不易,如今烽火多烧柴薪,往里投一枚狼粪,依旧有效。传说狼中寿者,毛色变白,其狼粪之烟,也色白,烧一枚,而烟腾十里……白狼烟是狼烟中的极品,极为稀少,多用于极重要的军事要塞或守备之地,今天却在这里出现了……
    这是军事行动?副将惶惑起来,突然念头一闪,不好!是巡防营!巡防营中的人要劫法场!这副将也有监斩之责,于是大喝一声:“所有人,拔刀!与我冲下去!”
    巡防营的北屯司马,也被那白狼烟震惊了。
    怎么会有白狼烟?这是第一级的军事信号,是在召集谁?紧接着北屯司马就看见那瓮城上的副将带领五十多个拔刀兵士冲下来,心里一紧,喝令属下,全部拔刀,锵的一声,马队散开,结为战阵。
    严副将一见巡防营做出战斗阵型,心下更加笃定,这巡防营要劫法场了。喝令包围刑台的一百名兵士别再跟士子们拉扯了,全部拔刀,挡住巡防营。
    一时间,几百道刀锋映着寒光,相互对指,一触即发。夹在其间的士子们被这阵势吓蒙了,本来以为当兵的不敢对自己如何,现在却全部拔刀,面目狰狞。
    严副将高喊:“太学生们,刀剑无眼!赶快散了!”
    王充看了看局势险恶,叹口气,对着有些狼狈
    的士子们一挥手:“我们走!”
    一群面有污色,衣衫撕破,甚至披头散发、带点血迹的白衣士子,相互搀扶着退出瓮城。
    待到太学生们退尽,两队军人再没有忌讳,才真正摆开了架势。严副将牢牢盯着北屯司马,森然道:“你跑来作甚?”
    监斩官不识那白狼烟的窍要,陡然见到两军对垒,有些摸不着头脑,冲到两军之间,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严副将不为所动,继续盯着对方:“大人,这巡防营怕是要来劫法场。”
    “胡说!”监斩官挡在严副将的刀前,“巡防营是我叫来的,来援助你赶散这帮太学生!”
    “大人,”严副将指着台上弥漫的白烟,“这可是军中的白狼烟……那帮太学生不可能有。”
    那北屯司马已然明白过来,叫马队的人先收了刀,自己跳下马来,向监斩官见礼。
    “不错,突然见到白狼烟,又见到严将军拔刀相向,我还以为是出现了兵乱。”北屯司马抬头看那白烟早已升腾到高空,“只怕不一会儿,就近的朱爵司马和玄武司马,都会派兵过来。”
    “这帮太学生竟然放了狼烟?”监斩官回头看那台上白烟渐散,突然大叫一声,“坏了!这帮胆大包天的,只怕已将死囚劫走啦!”
    刑台上的白烟逐渐暗淡,冲上台的监斩官、严副将、北屯司马,看见空荡荡的刑台上,那斩首的砧案边,趴伏着一人。
    早有兵士将那人架起来,将乱发拨开,一看那脸,不是班固还有谁?
    监斩官兀自不放心,又叫廷尉狱的随员来验证,说确是班固,才放下心来。
    监斩官舒了一口气,叫人去拔了箭,救那挂着手很久的刽子手下来,转头向严副将问:“抓到射箭的人了吗?”
    严副将面带惭愧:“不曾抓到。刚才查了城上的士兵,都说没看见谁射箭。见鬼了,难不成是天外射来的?”
    北屯司马则在查看刑台上一尾踏碎了的筑琴,几缕白烟兀自从琴里飘出。北屯司马破开筑琴,果然看见一团已经烧尽的狼粪灰烬。
    “果然是这帮太学生搞鬼。”监斩官心道。
    瓮城里又传来马蹄声和嘶鸣,果真有别处司马见到狼烟,来探查了。
    监斩官在台上四顾,瓮城里除了各路军人,再无一个士子和百姓,满地都是人群四散时,丢弃的狼藉。
    班固被架在身后,像没事人一样,抬起脸来,眯眼看着日光,嘴角翘起来,对着监斩官笑道:“
    大人,午时三刻早过,按礼法,不能再行刑了。”
    监斩官有点气急败坏,猛地回首:“就是杀了你又如何?”
    “刑杀乃至阴之事,当在至阳之时,方不至于我的魂魄萦绕着你们不散。”班固突然改变了声音,戏谑地翻起了白眼,“拿……我……的……命……来。”
    “让你多活一天又如何?”监斩官摇了摇头,心下却雪亮,这帮太学生并不真的敢劫法场,但却通过一系列的闹事,争取多了一天的时间。按汉律,死囚临刑前,如有两千石以上官员(相当于丞相或大将军)为其复奏喊冤,或可发回重审。太学生们多有荫庇,不少家世堂皇,他们可能会为这班固奔走,劝长辈惜才。但是,不会有人出来复奏的。监斩官深知这大案是皇帝亲定的,而且事关谶纬谋逆,朝中不会有大员这时跳出来触这个霉头的。
    “来人,将此犯收监。”监斩官叹息道。
    “慢着,我要复奏。”
    “你的案子是皇上定的,如何复奏?”
    “我要向皇上复奏。”
    监斩官叹口气:“班先生,我知道你才纵一方,但你想必也知道我大汉律法,只有官身在两千石以上的罪员,才可临刑复奏。你有何资格呢?”
    班固举起一枚玉佩来:“大人,你可认得此物?”
    监斩官接在手里细看,凤形佩,面色有变,狐疑地看着班固。
    洛都里的皇城极大,占据了洛阳的大部分。皇宫分为南、北两宫,南大北小,传说最早是秦时吕不韦建的格局,隐藏一个“吕”字。两宫之间架有三道廊桥,犹如空中飞龙。有诗云:“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巍峨壮丽,难以言表。
    南宫是皇帝躬政的所在,国之中枢机构,也在其中。层层叠叠的宫殿间,门廊复道直通宣德殿,每隔十步站一执戟卫士,侧立两厢。那监斩官捧着玉佩在层层门第间疾走,最后将玉佩递在内史的手上。
    玉佩最终拿在了皇帝手里,皇帝转过脸来,相貌俊朗,正是昨日夜游郊外的马车主人。
    皇帝一脸疑惑,这玉佩是他夜间赠予那对兄妹的。
    班固本是太学院的骄子,入狱都不须戴刑具。此次入宫倒是戴了枷,一路引到宣德殿前。
    班固抬眼看见殿前立着一匹铜马,与真马一般大小,神骏非凡,据说是天下相马的标准。班固跪在殿下,静等听宣。
    皇帝却自行来到殿外,细看那班固:“真的是你!”越想越惊,“你……你是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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