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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尔马恩岛
    1981年6月26日,星期二
    索尔松开油门,让快艇滑行着靠上码头。防波堤末端的绿光闪烁着,向空旷的大西洋发射着没有人理会的信号。索尔拴好缆绳,将塑料袋扔到码头上,跳下船,单膝跪地,手持m-16,摆好射击姿势。码头和周边区域都空无一人。几辆高尔夫球车停在沿海岸线向南延伸的沥青路上。码头上没有停靠别的船。
    索尔将塑料袋甩上肩头,小心翼翼地朝树林前进。虽然大部分警卫都去岛北端搜寻他,但索尔不相信巴伦特会在通往大宅的北部道路上一个人都不留。他匆匆跑进黑漆漆的树林,身体紧绷,提防着随时可能射来的子弹。但他只听见风力渐缓的海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索尔已经可以看到南面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宅。此时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进入大宅。
    小橡树路上没有亮灯。索尔记得,那个叫米克斯的飞行员说过,因为会有达官显贵走这条路,所以路上会点灯,但今天晚上,这条长满草的通道却像森林一样幽暗。索尔从容地在树木和灌木丛之间穿行。三十分钟过后,他已经走完了一半路程,但他仍没有发现巴伦特的警卫。索尔忽然僵住,一个比死亡更冰冷、更可怕的念头涌进脑海:巴伦特和威利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有可能。巴伦特是一个懂得避开危险的人。索尔原本打算利用这个亿万富翁的自负——凡是被巴伦特调教过的人,包括索尔,都不可能伤害他——但威利在费城的介入,或者索尔的意外逃脱,让巴伦特提高了警惕。索尔不顾危险,双手举枪,沿着橡树之间的绿草小路奔跑,塑料袋撞击着受伤的肩膀。
    他只跑了两百码,就已经痛苦地喘息起来。这时他忽地止住脚步,单膝下跪,举起了步枪。他眯眼注视着前方,衷心地希望自己没弄掉眼镜。一具赤裸的人体面朝下趴在一棵小橡树的阴影中。索尔左右打量,放下塑料袋,快步上前。
    那女人并非完全赤裸。一件沾着血迹的破衬衣盖着她的一条胳膊和部分后背。女人趴在地上,脸转向一边,头发蒙住了脸,双臂伸开,手指抓着泥土,右腿弯曲。看她这样子,应该是在狂奔的时候遭到了突然袭击。索尔狐疑地四下观察了一番,保持着射击姿势,摸了摸女人颈动脉。
    女人突然转过头,索尔瞥见了休厄尔大睁着眼睛,眼神中露着疯狂。她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索尔的左手上。她发出非人类的呻吟。索尔五官扭曲,抬起m-16步枪的枪托,砸在她的脸上。但就在这时,詹森·鲁哈从橡树上跳下来,用粗大的胳膊勒住索尔的脖子。
    索尔呼号着,扣下全自动模式的m-16的扳机,努力掉转枪口,对准鲁哈,但他只是把头上的树枝和树叶扫射下来。鲁哈哈哈大笑,将步枪从索尔手中夺走,扔到二十英尺外的阴影之中。索尔扭动身子,用下巴紧紧夹住鲁哈强壮的前臂,以免被勒死,同时试图将左手从休厄尔的嘴中挣脱。他的右手向斜后方伸去,摸索着黑人的脸和眼。
    鲁哈再次大笑,单臂从索尔腋下穿过,钩住索尔的后颈。索尔感觉左手虎口的肉被咬了下来。鲁哈身体一旋,将他甩出了七八英尺远。索尔受伤的左腿重重砸在地上,肩膀如同火灼一般。他滚了一周,手脚并用,朝装着柯尔特手枪和乌兹冲锋枪的塑料袋爬去。他的视线越过肩头向后瞥去,只见詹森·鲁哈像摔跤选手一样蹲伏着,汗水和索尔的血覆在赤裸的身体上,泛着微光。休厄尔小姐则匍匐在地,身体紧绷,准备随时跃起,蓬乱的头发遮盖了双眼。她吐出索尔手上的一块肉,鲜血从嘴角流到下巴上。
    索尔爬到距塑料袋三英尺的地方,鲁哈忽然冲出,光脚迅速交替踏地,几乎听不到声响。鲁哈的脚结结实实地踹到了索尔的肋骨上。索尔滚了四周,感觉空气和能量从他身体里急剧涌出。他努力稳住身体,但他的视野模糊了,收缩为一条长长的黑暗隧道,中心是鲁哈逼近的脸。
    鲁哈又踹了索尔一脚,将塑料袋远远地扔到了阴影中,然后揪住心理医生额上的头发,让他仰头正对着自己的脸。“醒醒,小兵。”鲁哈晃了晃索尔,用德语说,“到游戏时间啦。”
    大会堂里的聚光灯照亮了八排方格。每个方格都是一块边长四英尺的黑色或白色的地砖。呈现在托尼·哈罗德面前的,是一块边长三十二英尺的棋盘。巴伦特的警卫在阴影中窃窃私语,桌子那边传来电子仪器发出的轻柔声响,只有岛俱乐部的成员及其助手站在聚光灯下。
    “到目前为止,这场游戏都很有趣。”巴伦特说,“尽管有好几次我都断定,我们会打个平手。”
    “是啊。”威利说,从阴影中进入灯光下。他在白色西装下还穿着白色丝绸高领衫,看上去如同神父,只是将黑色的装扮换成了白色。他稀疏的白发反射着头顶聚光灯的光芒,面颊和下颌也显得红润异常。“我向来偏爱塔拉什防御。我年轻的时候,这种下法很流行,但后来就很少有人用了。但我觉得,只要变化得当,塔拉什防御还是相当管用的。”
    “在第二十九步之前,我们都只是在布局,”巴伦特说,“直到波登先生主动让我吃掉了他的王翼车行兵。”
    “一个毒兵。”威利说,皱眉盯着棋盘。
    巴伦特笑道:“对棋力不足的玩家来说,它很可能是致命的。但换子结束之后,我还有五个兵,而波登先生只有三个兵了。”
    “还有一个象。”威利说,朝站在吧台边的吉米·韦恩·萨特看去。
    “还有一个象。”巴伦特赞同道,“不过,在终局阶段,两个兵常常会击败独象。”
    “谁快赢了?”开普勒质问道。这家伙已经醉了。
    巴伦特揉了揉面颊:“局势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约瑟夫。现在,黑棋——就是我这一方——占着微弱的优势。但在终局阶段,局势总是瞬息万变。”
    威利走到棋盘上:“你想交换棋子吗,巴伦特先生?”
    亿万富翁呵呵一笑:“不,先生。”
    “那我们就继续吧。”威利说,把站在阴影边缘的人扫视了一遍。
    联邦调查局特工斯旺森又对巴伦特耳语了几句。“稍等。”大宅主人说,转身面对威利,“你现在打算干什么,老家伙?”
    “让他们进来。”威利说。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巴伦特厉声道,“他们是你的人。”
    “不错。”威利说,“但我的黑人侍从显然没有携带武器,而我的犹太小兵已经被我改邪归正,开始重新履行自己命中注定的职责。”
    “一个小时前你还说我们应该杀了他。”巴伦特说。
    威利耸耸肩:“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仍然可以杀了他,巴伦特先生。那个犹太人差不多快死了。不过,他不远万里前来再次为我所用的壮举戳中了我的笑点。”
    “你仍然主张他是自己来岛上的?”开普勒揶揄道。
    “我什么也没主张。”威利说,“我要求在游戏中使用他。我会因此而感到愉快。”威利斜眼看着威利,挑衅似的说,“何况,巴伦特先生,那个犹太人已经被你调教得非常好,就算他带着武器来这儿,你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为什么会来这儿?”巴伦特问。
    威利开怀大笑,“他是来杀我的。”他说,“快做决定吧,我想要用他下棋。”
    “那个女人呢?”巴伦特问。
    “她曾经是我王后的小兵。”威利说,“我把这颗棋让给你。”
    “你王后的小兵。”巴伦特重复道,“你的王后仍在操控她?”
    “我的王后已经被从棋盘上拿掉了。”威利说,“不过你可以在小兵到了之后问她。”
    巴伦特打了个响指,六名持枪的警卫便站了出来。“把他们带进来。”他说,“一旦发现他们有可疑举动就杀了他们。告诉唐纳德,我飞往‘安托瓦内特号’的时间可能会比预期更早。召回巡逻
    队,将隔离区南部的安保等级提升一倍。”
    托尼·哈罗德一点儿也不喜欢最近事态的进展。他知道,自己是离不开这座该死的岛了。法式大门外就是巴伦特的直升机,跑道上停着威利的里尔喷气机,就连萨特都有一辆飞机等着。但哈罗德明白,他和玛利亚·陈没有任何办法离开这里。现在,一大帮警卫押着詹森·鲁哈和哈罗德从萨凡纳带来的两个傀儡走了进来。鲁哈一丝不挂,浑身都是凸起的黑色肌肉。那女人只穿着一件被鲜血浸透的烂衬衫,看上去来自某个隔离区。她的脸上满是泥污和血痕,但最让哈罗德不安的是她圆睁的眼睛:头发一缕缕地垂在眼前,虹膜完全被眼白所包围,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但这女人的情况同哈罗德带来的名叫索尔的男人相比,就要好多了。那男人被鲁哈拎着,笔直地站在巴伦特面前十步的地方。哈罗德的这个傀儡已经气息奄奄:血从脸上滴下来,衬衣和左裤腿也被血浸透;他的左手好像刚被金属利齿咬啮过一般,血顺着摇晃的手滑落到白色地砖上。然而,他逼视的眼神中仍然闪烁着警觉和蔑视。
    哈罗德一头雾水,但他很快发现,威利认识这一男一女——甚至承认犹太人曾经是他的傀儡——但巴伦特似乎赞同,这两个可怜的囚徒是自愿上岛的。威利之前说过,犹太人被巴伦特调教过,但亿万富翁没有将他带上岛,只是将他当作一个自由人。他们同那女人的对话则更加奇怪,哈罗德完全摸不着头脑。
    “晚上好,拉斯基博士。”巴伦特对血流不止的犹太人说,“抱歉我没有早点儿认出你。”
    拉斯基一言不发,将视线投向坐在高背椅中的威利。詹森·鲁哈硬将他的脑袋扳过来对着巴伦特,但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威利身上。
    “几个星期前在北部沙滩降落的,是你的飞机。”巴伦特说。
    “是的。”拉斯基说,依旧盯着威利。
    “明智的安排。”巴伦特说,“很可惜你没能成功。你是否承认你是来这儿杀我们的?”
    “不是杀你们所有人。”拉斯基说,“我只想杀他。”他没有伸手指威利,但大家都明白他在说谁。
    “不错。”巴伦特说。他揉了揉脸面颊,看向威利,“那么,拉斯基博士,你是否仍然打算杀我们的客人?”
    “是的。”
    “你不担心吗,波登先生?”巴伦特问。
    威利只是微微一笑。
    然后巴伦特做了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离开他在三个傀儡到来之前就坐着的椅子,径直走到女人面前,抬起她肮脏的右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波登先生告诉我,我有幸称呼您‘福勒女士’。”他用比融化的黄油还要柔滑的声音说,“这称呼准确吗?”
    眼神狂乱的女人面露傻笑,“你可以这么叫我。”她拉长腔调,用浓厚的南方口音说。她的牙齿上沾着干涸的血渍。
    “我非常开心,福勒女士。”巴伦特说,依然牵着女人的手,“我们之前从未见面,我一直深以为憾。不知您到我们的小岛来有何贵干?”
    “只是好奇罢了,先生。”女人答道,身子缓缓移动着。透过她敞开的衬衣,哈罗德看到她下身那片“v”字形的厚密耻毛。
    巴伦特挺直背站着,脸上挂着笑,仍旧抚摸着女人的脏手,“我明白了。”他说,“您没必要隐姓埋名来这里,福勒女士。您大可以随时亲自光临,我保证您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而且您会发现,我们……呃,我们为客人提供的住宿非常舒适。”
    “谢谢,先生。”傀儡说,“我目前身体抱恙,但恢复健康之后,我一定会接受你慷慨的邀请。”
    “太好了。”巴伦特说。他松开她手,返回椅子。他的警卫稍稍松了口气,放下了乌兹冲锋枪。“我们刚好快下完这盘棋了。”他说,“我们应该让新来的客人参与进来。福勒女士,您能否允许您的傀儡加入我这一方?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冒险让她被吃掉的。”
    女人捋了捋破衬衫,拍了拍凌乱的头发,将眼前的发丝拨开,“我不胜荣幸,先生。”她说。
    “太好了。”巴伦特说,“波登先生,你是不是也打算启用你的这两枚棋子?”
    “不错。”威利说,“我的小兵会给我带来好运。”
    “好的。”巴伦特说,“我们从第三十六步继续,好吗?”
    威利点点头,“我上一步吃掉了你的象。”他说,“然后你把王走到了后3,打算往棋盘中央挪动。”
    “嗯。”巴伦特说,“你这样的高手一眼就洞悉了我的策略。”
    “没错。”威利赞同道,“我们开始玩吧。”
    飞机终于在撒佩罗岛以东摆脱了风暴云,娜塔莉长舒一口气。狂风还在摇晃塞斯纳飞机,星光照亮了下方白浪翻滚的海面,但至少不用再像过山车一样颠簸了。“大概还有四十五分钟。”米克斯说。他用左手搓了搓脸,“我们正在逆风飞,飞行时间会延长半个小时左右。”
    杰克森探出身子,在娜塔莉耳边轻声说:“你真的认为他们会让我们降落?”
    娜塔莉将脸贴在舷窗上:“如果老巫婆不食言的话,或许会。”
    杰克森冷笑:“你觉得她会遵守承诺?”
    “我不知道。”娜塔莉说,“我只是觉得把索尔救出来更重要。我认为我们已经尽了全力让梅勒妮明白,她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自己好。”
    “没错,但她是疯子。”杰克森说,“疯子并不总是做为自己好的事,孩子。”
    娜塔莉不禁莞尔:“所以我们才会来这儿,对吧?”
    杰克森将手放在她的肩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索尔死了,你要怎么办?”他柔声问。
    娜塔莉微微点头。“我们把他的尸体弄出来。”她说,“然后回查尔斯顿杀了那个老巫婆。”
    一分钟后,杰克森靠在后座的椅背上,蜷缩着睡着了,鼾声如雷。娜塔莉出神地望着大海,直到眼睛涨痛,她才把目光转向飞行员。米克斯正讶异地看着她。见她转过头,他连忙摸了摸棒球帽,将视线重新投向面前发着微光的仪器。
    尽管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而且站立不稳,强打精神才能保持清醒,但索尔还是很高兴能得偿所愿地来到这里。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上校身上,顶多偶尔离开两三秒。在搜寻了差不多四十年之后,他——索尔·拉斯基——终于同威廉·冯·伯夏特上校同处一室了。
    这并不是最佳结果,但为了这样的结果,索尔赌上了一切,甚至在自己本可以抢先取到武器的情况下仍让鲁哈制伏了他,为的就是能被带到上校面前,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很低。早在几个月前,在以色列飘着橘子芬芳的暮色中,他曾同娜塔莉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象同上校见面的情景,但现在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最佳状态。只有威利对他使用念控力,他才有机会同这个纳粹杀人魔对决。可是现在,所有的返祖变态都齐聚一堂——巴伦特、萨特、开普勒,甚至还有哈罗德和梅勒妮·福勒的傀儡——索尔担心他们中会有人试图操控他,从而浪费唯一一次令上校大吃一惊的机会。在同娜塔莉预想的情景中,索尔的身体比上校更强壮。可是现在,索尔单是维持站立都消耗了大部分精力,垂在身侧的左手还流着血,压根儿使不上劲,而且有一枚子弹卡在锁骨附近。而端坐着的上校看上去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比索尔重三十磅,周围至少有两个精心调教的傀儡,外加至少六个随时可以操控的其他人选。更何况还有巴伦特的警卫——只要索尔未经允许胆敢上前,未走出三步,就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击毙。
    但索尔很高兴。他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正发生的事情上。巴伦特和上校坐在椅子里,巴伦特将人肉棋子安排到各自的位置。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一天中,索尔第二次产生了幻觉,大会堂光影摇曳,如同泛起涟漪的池塘中的倒影。他突然看到了一座木石结构的波兰城堡,身穿灰色制
    服的党卫军特别行动队士兵在有几个世纪历史的挂毯下寻欢作乐,而那名老将军蜷缩在制服里,仿佛一具裹在肥大衣服中的木乃伊。火把照亮了大会堂,石头和地砖上掠过士兵们舞动的身影。三十二个形同骷髅的犹太囚犯疲惫地直立在两名德国军官之间。年轻的上校将额前的金发拂开,手肘撑在膝盖上,对索尔面露微笑。
    上校对索尔面露微笑,“欢迎你,犹太人。”他说。
    “来吧来吧。”巴伦特说,“我们都来玩儿吧。约瑟夫,你到kb3的位置去吧。”
    开普勒面带惊恐地退了两步,“你开什么玩笑!”他说,撞到吧台上,打翻了几瓶酒。
    “哦,不。”巴伦特说,“我没有开玩笑。请快点儿,约瑟夫。波登先生和我希望尽快下完这一局。”
    “去死吧!”开普勒尖叫。他紧握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才不会充当你操控的该死傀儡……”开普勒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唱针突然被从有缺陷的唱片上拔起一般。他的嘴张了两下,但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开普勒的脸涨得通红,然后发紫,继而迅速变黑。他的身体猛地摔在地上,双臂似乎被看不见的手粗暴地别到身后,脚踝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他抽搐着、扑腾着往前挪——让人联想到毛毛虫在蠕动——每抽搐一下,他的胸膛和下巴就会在地砖上撞击一下。约瑟夫·开普勒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用自己的脸、肚子和大腿,一寸寸地蹭过了二十五英尺,最后到达了王翼象3的位置。蹭破皮的下巴在白色地砖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巴伦特放松操控后,开普勒的肌肉明显因为放松而抽动了几下。开普勒发出轻声的呻吟,尿液浸透了裤子,流到了黑色地砖上。
    “请站起来,约瑟夫。”巴伦特轻声说,“我们要开始游戏了。”
    开普勒手撑着地跪起来,震惊不已地瞪了亿万富翁片刻,然后双腿打着战,默默地站起来。他那高档意大利裤子的正面已被血和尿污染。
    “你打算像这样操控我们大家吗,克里斯蒂安教友?”吉米·韦恩·萨特问。福音传教士站在临时棋盘的边缘,厚密的白发反射着头顶聚光灯的光芒。
    巴伦特微微一笑,“我觉得没有必要操控任何人,詹姆斯,”他说,“只要他们不妨碍这场比赛。你怎么看,波登先生?”
    “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威利说,“来这儿吧,萨特,我的象。除了国王和小兵,你是我唯一的棋子了。来吧,站在被拿掉的王后这一格旁边。”
    萨特抬起头,汗水浸透了丝绸西装夹克,“我就没有选择吗?”他咕哝着,他那戏剧演员般深沉洪亮的嗓音变得羞怯而颤抖。
    “没有。”威利说,“你必须玩。来吧。”
    萨特转头面对巴伦特,“我是说,我能选择参加哪一方吗?”他说。
    巴伦特挑起一道眉,“你一直都在为波登先生效力,”他说,“你现在想改换阵营吗,詹姆斯?”
    “‘我断不喜悦恶人死亡’。”萨特说,“‘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
    巴伦特轻笑了两声,揉着下巴说:“波登先生,你的象好像要叛变。你是否反对他在终局阶段加入黑方?”
    上校的表情就像一个气急败坏的孩子,“尽管拿走这枚该死的棋子好了。”他说,“我不需要这个肥基佬。”
    “来吧。”巴伦特对汗流浃背的福音传教士说,“你应该站在国王左手边,詹姆斯。”他指着一块白色地砖,即黑方王前兵在游戏开局时的位置前一格。
    萨特站到了开普勒旁边。
    索尔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渺茫的希望:或许,精神吸血鬼不用对他们的小兵施加念控力,这场游戏也可以继续下去。只要能推迟上校入侵他的意识就好。
    上校在巨大的椅子里探出身子,呵呵一笑,“如果我的牧师盟友转投到你那一边,”他说,“那我就要求将我的老小兵提升为象。小兵,你懂吗?来吧,犹太人,接过你的主教法冠和曲柄杖吧。”
    索尔不待被操控,就立刻穿过被聚光灯照亮的地砖,来到第一行的黑格子里。他离上校不到八英尺,但鲁哈和雷诺兹站在他们中间,而巴伦特的警卫监督着他迈出的每一步。此时,索尔的伤口如钻心般疼痛——左腿僵硬,肩膀则如受火灼——但他佯装没事,大步向前。
    “昨日重现啊,对吧,小兵?”上校用德语说,“抱歉,”他补充道,“我应该称你‘主教先生’。”上校露齿一笑,“加快进度,我还剩三个兵。詹森,请你去k1。托尼,你去qr3。汤姆去qn5。”
    索尔看见鲁哈和雷诺兹各就各位,哈罗德则站着没动。“我他妈不知道qr3在哪儿。”他说。
    上校不耐烦地指了指,“就是我的后翼车前方第二个方格。”他厉声道,“快!”
    哈罗德眨了眨眼,蹒跚着来到棋盘左侧的黑格子里。
    “把你的最后三个棋子放上棋盘。”上校对巴伦特说。
    亿万富翁点点头:“斯旺森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前去开普勒先生旁边。”
    留着小胡子的警卫环顾四周,放下了自动武器,走到了开普勒左后方的黑格里。索尔发现,斯旺森是王翼马前兵,从开局到现在还没有走过一步。
    “福勒女士,”巴伦特说,“请您将您可爱的傀儡放到后翼车前兵的位置。对,就是那里。”那个曾经是康斯坦斯·休厄尔的女人拖着光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哈罗德前方第四格。“陈女士,”巴伦特继续说,“请站到休厄尔小姐旁边。”
    “不!”玛利亚·陈刚迈出一步,哈罗德就大叫起来,“她不玩!”
    “不,她要玩。”上校说,“她将给游戏带来一种美感,不是吗?”
    “不!”哈罗德又大叫着抗议,转身面对上校,“她同这个游戏没关系!”
    威利微笑着将脑袋偏向巴伦特,“多感人啊。我建议,如果托尼的秘书受到……呃,威胁,我们允许托尼同她交换位置。你同意吗,巴伦特先生?”
    “同意。”巴伦特说,“如果哈罗德愿意,他们就可以交换位置——只要这种交换不会破坏游戏进程。我们继续吧。我们还得把国王安放就位呢。”说着,巴伦特将目光投向剩余的助手和警卫。
    “不,”上校大声说,站起身,走到了棋盘上,“我们就是国王,巴伦特先生。”
    “你在说什么啊,威利?”亿万富翁有气无力地问。
    上校摊开双手,微笑道:“这是一场重要的比赛,”他说,“我们必须向我们的朋友和伙伴表明,我们必须与他们同仇敌忾。”他站到詹森·鲁哈右侧第二个格子里。“何况,巴伦特先生,”他补充道,“国王是不会被吃掉的。”
    巴伦特摇了摇头,起身走向q3的位置,毗邻吉米·韦恩·萨特牧师。
    萨特将无神的双眼转向巴伦特,高声背诵:“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哦,闭上你的臭嘴,肥基佬。”托尼·哈罗德大声说。
    “安静!”巴伦特怒吼道。
    在紧接着的片刻寂静中,索尔努力想象着第三十五步之后棋盘上的局势:
    终局的形势太复杂,以索尔薄弱的棋力,是很难预测的——他知道自己即将见证的是大师之间的对决——但他感觉巴伦特通过最近几步取得了很大的优势,对取胜满怀信心。即便上校发挥出最佳水平,顶多也是同巴伦特打个平手。不过,索尔听见上校说,如果双方打成平手,也算是巴伦特赢。
    索尔还知道一件事:棋盘上除了三个兵,上校只剩他这个象了。作为唯一幸存的重要棋子,他会被上校过度使用,即使冒极大的风险也在所不惜。索尔闭上眼,努力抗住突然袭来的疼痛和虚弱。
    “好吧,波登先生。”巴伦特对上校说,“该你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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