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吃了豹子胆,敢杀咱们锦衣卫的人?”
    何广义面色狰狞,“太岁头上动土?给老子查!”
    锦衣卫因为其职责的特殊性,内部之中或许有些尔虞我诈,但对外却格外团结。而且,这事还涉及到了他何广义这个都堂指挥使的权威性。
    再说,这事实在是太蹊跷。
    六爷在锦衣卫当差几十年,身份一直是个秘密。而且也不是没根脚的人,背后是有靠儿的。就这么被人灭口,谁胆子这么大?还是他牵扯到了不该牵扯的事?
    而且这下手灭口之人,似乎根本就没怕他锦衣卫。不然的话,直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好?扔到河里,早晚被人捞出来,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这不是直接抽他锦衣卫的脸吗?
    何广义越想越不对,京师中敢这么干的人几乎没有!
    “属下已查了!”韩五脸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属下第一时间就去了六爷家里询问,六爷的夫人说....”
    “说什么了?”何广义呵斥,“痛快的说,你他娘的卖什么关子?”
    “十一天之前,就是太上皇驾崩的当天!”韩五的声音有些颤,“两个小公公拿了宫里的腰牌到了六爷家,把六爷和他的学徒外甥带进宫!”
    “嗯?”何广义面上一僵,“公公?谁?”
    “说是奉朴公公之命!”韩五低声道。
    何广义猛的一愣,面容惊悚,汗毛竖起,如坠冰窟浑身发抖,“殉葬那位?”
    说着不等韩说话,直接一个窝心脚踹过去。
    “给老子找事给老子找事,看老子清净了是吧?”何广义大骂,韩五连连惨叫。
    有些事,不是没人说就没人知道的。
    老爷子孝陵之中多了那么多新坟,宫里突然没了那么多旧人,明眼人谁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事,大家都得装糊涂!
    办事的老朴公公直接殉主了,哪怕是皇上都得装糊涂!
    不但要装糊涂,而且还为尊者讳,这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在史书上落一个字儿。
    “你他妈脑子长屁股上了,成天这些事....”
    “不是老朴公公!”韩五不敢躲,低声道,“是乾清宫那位!”
    何广义动作一滞,“小朴?”
    “嗯!”韩五点头。
    “那他妈不一样的吗?”何广义怒极反笑,“韩五,你长没长心,这点事想不明白?”说着,点着对方脑门,“有区别吗?我问你他们爷俩是谁有区别吗?”
    韩五委屈道,“这事还有人知道!”
    “谁?”何广义面露杀气。
    “郭老四!”韩五眼角耷拉下来,“捞尸首的时候,他带人过去了!”
    “郭官僧!”何广义眯眼,面露警惕之色,“他去做什么?”
    “反正是有人通风报信了!”韩五咬牙,“卑职在捞六爷外甥尸首的时候,他就带人赶到,还带了仵作仔细的查验。”
    啪!
    何广义一记耳光,直扇得韩五眼冒金星。
    “你不只是脑子不好使,你连人都管不住,你这个千户回家抱孩子去吧!”
    何广义用屁股想都能想清楚,郭官僧之所以会在那个时间处首先,就是韩五手下有人透风报信,有人吃里扒外了。
    “真是小看了他!”何广义心中暗道。
    郭官僧这个南镇抚,锦衣卫的同知,刚来几天就想着跟他何广义打擂台了。
    老六他们舅甥两个的死,可轻可重。若何广义轻飘飘的翻过去,没人知道就无足轻重。可若是郭官僧拿着锦衣卫元老的死做文章,意在所指何广义这位锦衣卫都堂,不关心下属的死活,那就很严重。
    起码,对何广义的威信而言是个不小的挑衅。
    “另外,刚才卑职过来的时候,郭老四带人去了六爷家!”韩五又低声道,“听说是为了追查六爷的死因,要把六爷家里所有的书信文字等东西,全带回南镇抚司!”说着,上前一步,阴冷的说道,“都堂,这可是北镇抚的活,他的手伸得太长了!”
    何广义也郑重起来,心中反复衡量,“这事和他本没关系,他不是那么糊涂好信儿的人呀!置身事外对他才有利,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么冒失的靠上来追查死因,到时候进退两难的是他自己吗?”
    “他图什么?想要什么?他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事查清楚也好查不清楚也好,他都两头不讨好吗?”
    “老六这些年知道的阴私不少,家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秘密留下?”
    何广义越想,心中越乱。
    他这个位置实在是身不由己,早先只觉得锦衣卫指挥使风光无限。只有身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
    忽然,何广义眼前一亮,竟然笑了起来。
    “都堂,您笑什么?”韩五不解。
    “没什么!”何广义摆摆手,回头道,“刚才可打疼了?”
    韩五一愣,“卑职皮糙肉厚的!”
    “你呀,就是不长进,咱们锦衣卫要多用脑!”何广义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在千户的位子上也有几年了,嗯..回头我想想办法,给你提提!”
    “卑职谢都堂栽培之恩!”韩五大喜,谁不想升官发财呢?
    但随即,他面带忧色的问道,“那这事咋办?”
    “该咋办咋办?”何广义不屑的笑笑,“他郭老四不是喜欢查吗?那就让他去,一会给你一张公文,你交给他,这事还就让他全权负责了!”
    “这...?”韩五大惊,“都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六爷家里有犯忌讳的事被他知道了,咱们兄弟...”
    “让他查!”何广义阴森一笑,“你不懂!”
    ~~
    是的,韩五不懂。
    韩五的不懂,就好像何广义不懂李景隆说的话一样。
    因为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聪明人都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不只看眼前,走一步算三步。
    不管他郭官僧出于什么目的,他想查就让他查,风头都给他,权利也给他。
    查呗!
    他敢把人家小朴公公如何?
    老朴虽然没了,可人家小朴也是宫里数得上的大太监,可以和王八耻掰手腕的太监。虽说是乾清宫的副领班,可人家手里攥着好几个实权呢!
    况且,人家还有这老朴公公留下的人脉呢!
    外人看来,皇上最重新王八耻。可何广义他们这些近臣知道,皇上对小朴公公私下里一点都不差。
    太监就好比朝中的官员,皇上怎么可能只信一个?
    况且,这事再更往深处想,郭官僧放手去查的话,最后只怕颜面扫地都是轻的,搞不好帽子都得摘下去。
    老朴公公走了,带走了宫里那么多人。
    那么多肥缺如今引得宫里那些太监们垂涎三尺,宫里老祖宗没了,正是王八耻和朴无用各显神通的时候。
    两边都有自己的人,为了这些位置定然要暗中掰手腕。
    “你郭官僧查去吧,皇上最恨的就是内官和外官勾结!到时候人家两位公公掰手腕,把你卷进去,你能落下好?”何广义心中冷笑。
    ~~
    “公公,办妥了!”
    紫禁城大本堂后面一处藏书阁的罩楼中,郭官僧毕恭毕敬的对着一座高大的书架,低声开口。
    朴无用拿着鸡毛掸子,缓缓从梯子上下来,一边下一边仔细的刷着那些藏书上的灰尘。
    “嗯!”朴无用轻回一声,站在地上,拍拍自己的裙角,“辛苦了!”
    “卑职不敢!”郭官僧忙道。
    “你还年轻,有些事杂家要嘱咐你几句,你别觉得啰嗦!”
    “卑职不敢!公公教导,是卑职的福分。”
    “进了咱们暗影司的门,生是暗影司的人死是暗影司的死人,咱们暗影司只有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朴无用正色道,“做好了自然前程无量,但若藏了私心不够忠诚,就死无葬身之地!”
    “卑职明白!”郭官僧垂首道,“以后卑职就听公公安排!”
    “错!”朴无用正色纠正,“是听万岁爷的!”
    “卑职该死!”郭官僧直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朴无用笑了笑,抬头看向天井,一缕耀眼的阳光照入,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忙往后稍稍,躲在了阴影里,然后对着阳光冷眼旁观。
    老朴公公死了,但小朴继承了老朴了的一切。
    老朴追随主子去了,那几十年后的小朴呢?
    “走吧!”朴无用再笑笑,对郭官僧道,“跟杂家去见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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