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卢植拿着那张诏书,已经看了小半个时辰。
    诏书所用绢帛并不大,想来没有多少字,如何能看这般长的时间?
    刘怜看着卢植愤怒到有些变形表情,思考诏书里到底写了什么,能将卢植气成这样?
    崔均乃是奉诏而来,见卢植面容扭曲一直不说话,便硬着头皮拱手道:“卢中郎,诏书已经送到,奉命……”
    “咣!”卢植直接一拍桌案,起身将诏书掷于地上,厉声喝道:“此乃乱命!吾不奉诏!”
    一边的宗员赶忙上前,拽住卢植,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刘怜捡起地上的诏书,飞快地扫了一眼。
    诏书上的字不多,只有几十个,内容却让刘怜有了骂娘的冲动。
    刘备见刘怜也是面色大变,好奇问道:“诏书里写了什么?”
    刘怜长呼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诏书命令大军让开道路,送二百车粮草给广宗县内的黄巾,换回安平王刘续!”
    “什么?”
    “什么?”
    刘备、宗员闻听俱是大惊失色。
    宗员随即就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也顾不上卢植,自己厉声大骂:“眼下,我军正欲与贼军决战,关键时刻,要我等送二百车军粮给他们?朝中衮衮诸公,莫非都投靠了那太平贼众不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全军的面,送粮草资贼!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冀州的黄巾发源于钜鹿、安平、广平三郡。其中安平郡黄巾起事之初,就俘虏了安平王刘续,然后全军前往钜鹿郡与大部队汇合。刘续此刻,就被关押在广宗县城内。
    前些时日,黄巾突然传书与洛阳,只要送二百车粮秣入广宗,就放了刘续。
    对于刘续,朝中众人并无感情,但无奈皇帝刘宏十分喜欢自己这个亲戚。
    以前刘宏修园子,起宫殿,刘续向来是尽心竭力。只要皇帝开口,金帛、木材、石料,大批大批往洛阳送。如今知道自己这个小弟被黄巾俘虏,只要些许粮草就能换回,刘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证刘续平安归来!
    崔均亦是十分无奈:“这道诏令本来是直接下给卢中郎的,粮草就地从大军口粮中扣除。朝中诸公怕中间有什么变故,特先发到安平,由我等就地筹措粮草。如若不够,再由大军补齐。”
    “我等筹措数日,只得了这百十车,剩下一半,还需……”
    “没有!一车都没有!”宗员此刻十分暴躁,指着刘备刘怜叫道:“你们快去,把安平送来的粮草也拉进大营!”
    刘备闻言双手抱拳一礼,转身就往外走,被刘怜拉住,低声劝道:“大哥莫急,且先观望观望。”
    “卢帅、宗帅!此乃天子诏书!”崔均见二位大帅都不愿奉命,苦口婆心地上来劝解:“如若抗命,天子怪罪下来,莫说此间战事,就是两位大帅的身家性命也是难保啊!”
    “一派胡言!军粮若是就这么送进城去,军心士气瞬间土崩瓦解,大军将不战自溃!此乃张角计耳!将在外,君命当有所不受!”
    刘怜猜测,这份诏书估计是皇帝刘宏一意孤行的产物,百官并不同意。但在这个时代,天子就是权威,纵有万般不是,也不好直接开骂。
    他拐着弯提醒二帅:“天子身边,必有小人作祟。否则这黄巾军的诡计,怎么会传到天子耳中?”
    “定是那张让、赵忠,与一干中常侍,勾结黄巾贼寇,蒙蔽圣上!我这就下令攻城,绝了他们的念想!”
    说罢,卢植唤过传令兵,便要升帐议事。
    刘怜眼见卢植盛怒之下已经失了分寸,赶忙上前劝道:“二位大帅,且先息怒。送粮入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德然此话怎讲?”刘备听闻,立刻发问。
    刘怜抬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道:“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道诏令,起码暴露了三个问题。”
    “其一:黄巾贼在朝中有内应,且位高权重,能轻易把消息传递给圣上!”
    “其二:贼兵缺粮。广宗区区小县,挤进十万大军。之前还当他们准备充足,如今看来,粮草定是告急!”
    “其三:贼军畏战。之前二位大帅在邺城连胜张角,斩首万余,想来贼军已经胆寒,不敢与我交战。如今甚至不惜动用朝中的关系,对我等施压,正是畏我军如虎的表现!”
    “此三条倒是有理。”刘备点头叹道:“可知道又能怎么样?如今天子诏书就在眼前。奉诏,就是助贼为虐,有全军倾覆之危;不奉诏,恐怕二位大帅问罪下狱只在旦夕之间,为之奈何?”
    刘怜看着二帅愤怒的面庞,不由有些头疼:“要不然,权且将营外安平的军粮送与贼军?”
    宗员闻言,正要呵斥,刘怜赶忙胡诌:“也不是白送的。可派遣机灵权变之人,随从押送,进得城去,伺机探听情报。”
    “我大军在城内自有细作,犯不着送粮食与他。”宗员冷冷道。
    “可在粮草中做些手脚,教他要得吃不得!”
    “下药之事,敌人岂会不防?若被看出,押粮众人,恐怕性命难保!”
    “那干脆挑选死士,进得城去,趁双方交接之时,刺杀贼军大将!”
    “一派胡……”
    “或者假借送粮,赚开城门,全军突击,直接杀入城去!”
    “够了!”卢植见刘怜越说越离谱,直接打断他道:“莫再胡言乱语,若使你计策,无论哪一条,刘续皆活不得。这与抗命不遵有何区别?”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卢植挥退传令官,对下面的刘备、刘怜、崔均三人说道:“你们三人且退下,此事我与宗帅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三人退出营帐,刘备率先埋怨道:“德然刚才怎么如此孟浪?二位大帅面前,岂可胡言乱语?那些个计策,为兄听着都不靠谱。”
    “兄长误会了!”刘怜赶忙解释:“当时两位大帅都在气头上,不晓得会颁下什么命令来。事急从权,怜只能胡说八道一番,将大帅的注意力引开。说实话,怜自己都不知刚才说了什么!”
    “如今看来,这番功夫却是没有白费。卢帅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正与宗帅商量对策。我等且先稍待片刻,想必大帅军令很快就会下达。”
    帐内,卢植与宗员相视良久,忽然噗嗤一笑。
    “没想到,我卢植接近知天命的年纪,居然还会为了一道诏令,气的昏头转向,几欲吐血!这几十年的圣贤书,却是白读了!”
    “员更是不堪,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大发雷霆,几欲砸桌骂人!只是吓坏了那刘德然,平时如此周密伶俐的一个人,为了劝回我们,被逼到胡说八道!”
    卢植闻言,亦是感慨万千:这个酗酒如命的刘德然,不仅善于察言观色,还有几分急智,当初自己果真是看走了眼。
    “不过若说那小子完全是胡说八道,也不尽然,起初分析的那三点,还是颇有道理的!”卢植仔细思索一番后,对着宗员说道。
    “那第一条与第三条自是不用去管他。朝中奸佞甚多,我等在朝之时,尚且无能为力,如今在外带兵,更是鞭长莫及。自从贼军退入广宗,我军屡次挑战,他们皆守城不出,怯战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唯一有疑问的是第二条。”
    “哦?莫非子干也觉得广宗城中缺粮?”
    “说实话,植不知。此事或属刘德然臆断。”卢植长叹一声:“想那安平郡黄巾,席卷州郡,退入钜鹿。广宗城内到底留有多少粮草,细作都探查不出来。”
    “我等围城的这段时日,不见一颗粮食送入城中。可城上的黄巾,担土的担土,搬石的搬石,不见丝毫慌乱,想必还没有断粮。”宗员说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仿佛印证了此事不实。
    “但那小子所说有理!广宗弹丸小城,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纵有存粮,又能撑多少时日?”
    “嗨。”宗员一拍巴掌,对着卢植道:“何必如此纠结!干脆听那刘德然的话,假借送粮之名,进得城去,仔细探寻一番。”
    “也罢,此事不探听清楚,我实不甘心!”卢植思索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你手下可有机灵些的军候,能胜任此事?”
    “子干怎么忘了?这不有个现成的伶俐鬼么!”
    “莫非是……”
    “正是你那弟子,刘怜刘德然!”
    正在营中瞎逛的刘怜,立即被卢植唤入帐内,授予押粮队长的职务。明日一早,带队前往广宗县城送粮。
    刘怜向来惜身,性情酷似贾诩贾文和,座右铭正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年纪轻轻就深谙“履霜,坚冰至”的道理,因此常能趋吉避凶。
    此次因为事急从权,在二位大帅面前胡说八道一番,没想到居然被授予进城送粮、伺机探听情报的重任!早知道会如此,他肯定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什么国家大计?干我何事?
    他甚至有些期望二位大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调转矛头与黄巾军合兵一处,反攻洛阳朝廷!
    起码这样自己不用亲身犯险!
    但军令已下,说什么都晚了。
    刘备在帐外,看见刘怜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帐,如丧考妣,赶忙上前问道:“德然?何至于此?”
    刘怜看着刘备,哭丧着脸道:“大哥,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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