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周六。
    “妈,我吃好了。”
    方言放下碗筷,“我上地坛那儿溜达了啊,晚上回来。”
    “你先等等!”
    杨霞叫住道:“合同工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了?实在不行的话,还是去找建军他爸,让他在帮你找找。”
    “您啊甭操心,八字已经有一撇了。”
    方言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杨霞惊喜道:“真哒?”
    “我能骗您嘛,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方言走到门口,抓起挂着的毛巾擦嘴。
    “该送礼的时候就送礼,该花钱地方别省着,上次给你的10块钱够不够?不够再找妈拿啊。”杨霞急得失了方寸,“你也别去什么地坛了,赶紧上编辑部呆着,好好表现。”
    “妈,太刻意,反而就不美了。”
    方言摇了摇头,这些天他虽然是家门和编辑部,两点一线,但都是以蹭食堂的名义。
    呆上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
    偶尔,才呆一天。
    “对,你说得对。”
    杨霞听儿子简单的解释,恍然大悟。
    “我下午再去。”
    方言道:“妈,我估计这两天就该把稿费单送家来了,要是我不在,您替我收着。”
    “有多少啊?”
    杨霞投去好奇的目光。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方言故意卖个关子,留下個神神秘秘的背影,径自奔向安定门外大街的地坛公园。
    断壁残垣,遍地杂草,古殿檐头被侵蚀的琉璃,门壁上已经淡褪的朱红,整个公园因为年久失修,无人打理,一片荒凉。
    就在闲逛的时候,突然在幽静的角落里,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摇着轮椅,把轮椅停在槐树下,接着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
    难道是他!
    方言心怦怦直跳,望了过去,但可惜他这个时候放倒椅背,整个人躺下来,双手枕头。
    刹那之间,根本来不及看清脸。
    既没有凑上前套近乎,也没有站着不知所措,并没有因为他,就改变逛园子的计划。
    兜兜转转,转了一圈,那人还在。
    此时,他从躺改坐在轮椅上,望着天看。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地撞在一起。
    瞧着像,但又不像……
    方言主动地向他招一下手。
    那人点了一下头,“你好。”
    方言上下打量:“伱好。”
    然后就没然后了,不知道怎么开口。
    总不能上来就问,你是石铁生吗?
    “你要回去了?”
    见到方言没说话,“石铁生”先张开嘴。
    “对,差不多要到中午了,你呢?”
    “我也该回去了。”
    两人都想再多说几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就这么结束了第一次对话,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彼此走过了对方,擦肩而去。
    方言放慢了脚步,扭转过身子,就见他放慢了车速,也转过头看向自己,相视一笑。
    “那就再见啦。”
    “好,下次再见。”
    方言挥了挥手,如果他真是石铁生,有的是机会在地坛遇到他,想到这里,揣兜离开。
    整个祭坛安静得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跑到《燕京文艺》继续蹭食堂,顺便想再表现一番,但可惜周雁茹去了趟文代会,整个编辑部只剩下王洁,好在这一趟没有白来。
    给自己的样书,自己提溜回家。
    刚到胡同口,夕阳西下,刘建军的身影落在他的视线中,低着头,心不在焉。
    “喂!”
    “啊!”
    肩膀被人一拍,刘建军吓得叫出声。
    定睛一瞧,看到方言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脸,怒道:“你干嘛呢,想吓死我啊!”
    “瞧你这样儿,不知道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方言揶揄道。
    “去你的,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那走得鬼鬼祟祟,打哪儿回来啊?”
    “我当然是从补习班回来。”
    刘建军眼睛乱瞟,故意隐瞒自己去了邮局,往燕京的各大文学期刊投以前写的小说。
    “喔,是吗?”
    方言眯了眯眼。
    “可不是嘛!”
    刘建军注意到他手里的一摞书,转移话题,“这就是你说的样书吧?给我先看看。”
    “你看你,又急。”
    方言打掉他伸出的手,“没几步路就到家里,等我姐和苏雅回来了,再一起发。”
    “行行行,你是大作家,你说了算。”
    刘建军心里酸溜溜的,跟我摆上谱了?
    两人从路上到家里,一直貌合神离,尴尬的气氛直到下了班的方红、苏雅到家才打破。
    “姐,都放学了,燕子还没回来?”
    方言看着暗下来的天色,不无担忧。
    “别管她,那丫头正和人跳皮筋呢。”
    方红看到桌上的《燕京文艺》:“岩子,这就是最新一期吧,快,给我一本。”
    “我也要。”苏雅也不矜持。
    “人人都有,不够再拿。”
    方言分给三人,一人一本。
    刘建军比苏雅、方红还迫不及待,立刻翻到了目录,当看到“方言”的名字映入眼帘,心头一抽,但当看到只有《牧马人》一篇,阴沉的脸瞬间灿烂起来,仿佛捉到什么痛脚。
    “不对啊,岩子,你不是说入选了两篇嘛,怎么里面只有一篇啊。”
    就知道你丫的要挑刺。
    方言白了眼,“编辑说两篇在同一期上太可惜,所以错开来,另外一篇放在下一期。”
    “也就是说,下一期还有你的小说!”
    方红眼前一亮。
    “真好。”
    苏雅眼神里夹杂一丝的羡慕。
    “小雅是不是很羡慕?”
    方红看着亦妹亦友的她,“让你把平日里写的诗,往出版社投稿,你说什么也不肯,现在岩子都发了两篇,你难道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你们不是准备高考吗,还有时间写诗?”
    方言倍感意外,上辈子从来没见过苏雅写的任何一首诗,隐藏得可够深的啊!
    “可以锻炼语文水平啊。”
    苏雅见自己的秘密暴露,一时脸红。
    “这话没错。”
    刘建军附和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小雅你写了诗,竟然没想过发表?”
    “我写得不好,比不了别人。”
    苏雅摇了摇头,罕见露怯。
    “小雅,你错了,大错特错。”
    刘建军鼓励道,“凭你的能力,我觉得在《燕京文艺》上发表应该没问题,岩子都行,你为什么就认定自己不行?”
    心里暗暗补了一句,我也一样!
    这孙子!
    方言挑了挑眉,就听苏雅解释说除了自认不足,主要不想因为写诗而分心,早上上班,晚上复习,她的事多,要把精力放在高考上。
    “对对,高考才是正途。”
    刘建军道:“小说虽然在杂志上发表很风光,但也只是一时的,不像高考,考上大学那就是光宗耀祖,毕业分配到好单位好工作,更是鲤鱼跃龙门,这才是一辈子的风光。”
    说话间,目光故意往方言的身上瞅,“到时候想写小说,有的是时间。”
    “咳咳。”
    苏雅注意到他从刚才一直针对方言,但方言笑笑没搭理,立刻打断道:“岩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
    “我打算先找个班上,边学习,边创作。”
    方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自己高考图什么?编制!
    如果能当《燕京文艺》的合同工,学习?
    学个屁!
    “这怎么能……”
    苏雅欲言又止,冲方红使了使眼色,让她劝一劝自己的弟弟,却见她竟然全力支持。
    看到方言的未来可能是工人,刘建军不禁窃喜,虽然自己落榜三次,但怎么着也是半步准大学生,只差临门一脚,优越感油然而生。
    “也好,边工作,边写作。”
    他憋住笑说:“也许岩子能写出一片天,到时候,小雅考上燕京大学,我进了燕京师大,岩子当作家,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希望如此。”
    方言笑着和苏雅四目相对。
    “好了,不要聊这个,还是抓紧看岩子的小说吧。”方红终结了三人的对话。
    然而,到了晚饭的时间。
    刘建军、苏雅不得不各回各家,正好明天是周日,于是相约明早分享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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