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长青看着也不像是要偷方子的人,就算他真的要将工艺据为己有,许杏也是毫无办法,毕竟连她这个人都属于人家呢,她便也不藏着掖着,比划着把大体的工序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五斤红薯能出一斤淀粉?”长青听得很仔细,又确认了一遍。
    许杏点头:“正常来说应该是的,如果洗得好,也许能多一点。”
    长青在心里算了算,看着许杏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复杂,最后他说:“你莫要同旁人提起此事,听我安排。”
    许杏也没别的办法,自然无有不从。
    下午,金氏从女儿家里回来,长青便跟她说了:“奶奶,我看书上有从谷薯类作物中制作淀粉的法子,早就想试试了,因为身上没力气也没做,如今我好些了,家里又有许杏干活,我想试一试。您给我几斤红薯行吗?”
    金氏对长青还是极其看重的,听了他的话也不怀疑,连忙道:“这有什么不行?那窖子里味道不好,让你娘去给你拿,要不就叫许杏去,你只在一旁看着就好,可莫要累着。”
    长青谢过了:“奶奶放心,我叫许杏干活。”
    很顺利的拿到了五斤红薯,许杏就“在长青的指挥下”干活了。
    其实金氏能这么大方,跟范家的经济条件还是有关系的,以许杏的观察,老太太金氏手里必然是有银子的,即使说给长青治病花光了,这话也有水分,东堂屋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屋子粮食,虽然是粗面,却也是正经的小麦面粉。地窖里有上千斤红薯,金氏还不把这几斤放在眼里。
    真正手里没有钱、还欠着三两银子外债的是赵氏,虽然没分家,但是她之前可能有一些私房钱,当然为了买许杏已经花光了。范家就这么一所小院子,两亩中等地,能让金氏和赵氏手里有银子的,只能是长青那在外经商的父亲了,然而那人几年不回来,她们手里也就这么多罢了。
    不管怎么说,拿到了红薯,许杏才好试验。先去河边粗粗的洗过泥土,再到井边挑了水来,把红薯彻底清洗干净,家里没有刨子,许杏就拿了案板和一个大盆子,把红薯切块后,细细的切碎放进盆里,然后倒上水开始用力搓洗。
    这些工序说着简单,但是着实是苦力活,好在五斤红薯不多,又有长青“指挥”,她用了一大下午的时间总算洗完了。
    把红薯渣捞出拧干,另外放在一个盆里,许杏看着静置沉淀淀粉的大盆子,对长青说:“范大哥,我弄好了!”
    范长青点了点头,道:“你过来,我给你说后面怎么做。”
    许杏甩甩手上的水,走到长青跟前,却见他转身进了屋,指着屋角的小炭盆说:“过去烤烤手吧。”
    因为长青大病初愈,金氏就让赵氏给长青屋里放了个小炭盆,里头只有几块粗糙的黑炭,不过全天不熄,也有几分热乎气。天气虽然已经开始转暖,从地底打上来的井水也不算冰冷刺骨,但是在院子里洗了一下午,许杏的双手还是冻得麻木了,听了长青的话,她也不推辞,虚掩了门,蹲在炭盆边上烤火。
    她双手冻得狠了,被热气一熏,像针扎似的疼,她咬牙忍着,便也顾不上说话。
    长青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她如此,也不出声。
    过了片刻,许杏缓过来些,才仰起头看向长青。
    长青就问:“淀粉几时能好?我看你还留下了渣滓,打算如何处置?”
    许杏就说:“这些不多,两刻钟以后就能倒掉大部分水。接着再静置一刻钟,我就拿勺子撇一撇水,水撇净之后就能晾湿粉了。如今天气凉,干得慢,估计得一天吧,要是能放在灶房里就好了,能快些。”
    说到渣滓,许杏也有点头疼:“渣滓扔了很浪费,但是直接喂鸡不行,得发一下,只是没有引子,要不也得蒸熟,估计奶奶不许浪费柴火给鸡做吃食哩。酿酒也行,可是得有酒曲,不行就直接蒸熟了就咸菜吃得了。”
    长青想了想,道:“罢了,都蒸了吧,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喂鸡,或者让大姑拿回去喂猪,她家有猪。”
    范家没有猪,只喂了几只鸡,平常给长青和金氏捡鸡蛋吃,三四斤的红薯渣这几只鸡吃不完,放久了又要变质。
    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许杏应了,又问:“若是想多做些,算本钱的话,红薯是什么行情?”
    “这红薯不好放,镇上粮铺没人收,拿去集上卖也就是两文钱三斤,想来若是大量收购,一文钱两斤当可行。”范长青认真道。
    许杏就算了笔账:“五斤红薯出一斤淀粉,你也看见了,我方才并没用柴火,水也不要钱,就是我自己花了力气,那一斤淀粉的成本就是两文半,只要卖的时候比这个价钱高就赚钱了。”
    长青听了,就知道应该是能赚钱的,只是他也不知道淀粉多少钱一斤,却不愿意在许杏一个小孩儿面前露怯,便道:“等你真的拿出一斤淀粉再说吧。”
    许杏并不知道他是维护面子,只当是没见到最终的产品,长青还是不相信她,于是也不多说,一边烤着手一边在心里算着帐。
    她虽然这么跟长青说,但是这么算帐是有问题的,因为她的劳力实际上也是成本。现在若是挣了钱,小打小闹的,利润和她自己的工钱混在一起,可以说是她的辛苦钱,可是如果要做大了,必然是要雇人的,那就得给人开工钱,加工成本必然是要增加的,增加多少,也就是给别人多少钱工钱,还需要好好计算才是。
    金氏在女儿家也帮着干了些活,回来跟长青说完话就上床躺着休息,赵氏被她打发去山上麦子地里了,家里只有许杏哗啦哗啦的折腾水的声音,听了一会儿,她就睡着了。等一觉起来,发现许杏真的洗了一些白白的粉子出来,便老怀大慰,她的大孙子长青确实是个有能耐的!
    她这么一高兴,等许杏来问她,那些渣滓能不能蒸了就咸菜吃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异议,大手一挥同意了。粗糙就粗糙,反正她也不吃。
    洗去了淀粉,红薯渣滓的味道确实更粗糙,尤其是白口吃,并不好吃,别说许杏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就连赵氏也不想吃,但是因为这是儿子鼓捣的东西,又不舍得扔,只好一边抱怨一边凑合着吃。好在长青已经知道这种情况,自己尝了尝之后,就说:“奶奶,这东西太粗了,还是给大姑喂猪吧。”
    赵氏连忙点头:“就是就是,给大姐家吧。”因为之前买许杏的五两银子回扣,她成天说恨上了大姑姐,可没几天的功夫,又“大姐”长“大姐”短了。
    “就你大方,这不是粮食啊?不好吃你就不想吃是吧?才吃了几天饱饭?你是啥金贵人,怎么这么馋呢?”金氏先白了她一眼,然后才跟长青说话,“你看看你那书上咋说,要是不能用了就给你大姑,她家倒是用得上。让许杏端着盆去,你别累着。”
    因为这个缘故,金氏破天荒的允许赵氏和许杏也每人吃了一个馍,赵氏便没有多问红薯的事情了。她缺根弦,万事不留心,家里也没人主动跟她说,居然就她不知道淀粉的事儿,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惊讶的问:“许杏,那灶台上那白的是啥?谁家给的面粉?咋不像呢?受了潮吗?”
    第5章 跟去镇上
    如果说范家存在一条鄙视链的话,赵氏无疑是最底端的那一个。许杏才来几天就看出来了,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不听她的意见,确实对她不够尊重,可是可怜之人也确有可恨之处,她也真的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为了不让她把事情搞砸,也只能如此。
    就说当初买许杏这事儿,也是范氏看长青不行了,就来忽悠她,她呢,不去全力以赴救治儿子,反而信了这一套,自己觉得儿子已经活不了了,得赶紧找个媳妇陪葬。金氏是不赞成的,只是女儿劝得恳切,本地风俗也确实如此,才默许了,但是不给出银子,才让赵氏自己借钱办的。其实呢,也是办砸了的,儿子没死,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个童养媳,银子花光了,还得想办法还债,赵氏想诉苦也没人同情。
    这就导致了赵氏不知道做淀粉这事儿,就连昨天晚上为啥吃了格外粗砺的红薯也不清楚。许杏倒不是故意瞒着她,而是她自己也是“按长青说的做”呢,解释不了。
    看她好奇的伸手去抓,许杏连忙跑过来,抱起盆子,对赵氏说:“这是范大哥让我做的,昨天做了一下午呢,这会儿也不知道行不行,得让范大哥看看。”说完又拿了把勺子捏在手里。
    因为放在灶房里,温度比较高,就这么一斤红薯淀粉,现在已经干透了,许杏心中有数,但还是要让长青看。
    时间还挺早,许杏也不知道长青起床了没有,走到门口又站住,不过门很快就开了,长青衣着整齐,根本不是刚起来的样子。他手里还拿着书,叫许杏进屋:“如何了?我看看。”
    进了屋,许杏就不用装了,她用勺子拨了拨盆里的粉块,又压了压,再拨开,反复了几次,压低声音道:“成了!”
    范长青侧脸看着许杏仿佛要放出光来的笑脸,心中有些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呢,这就高兴成这样了。不过转念想到一般的乡下小女孩儿可做不出这东西,他眼中的笑意就淡了。
    他不是没想过许杏的不同寻常之处,可是他自己就有些离奇的经历,说不得这世间也有别的得了机缘的人,只要许杏不做恶事,他自能容得下她。只是这淀粉……他在西北苦寒之地做了六年县令,若是当初能有这么个法子,不知多少农户能受惠。
    罢了,如今他不过是个十岁稚子,要这父母官之心也没用,还是先顾着当下吧。
    “我今日要去镇上一趟,你与我同去。”长青开口道,“带上这些淀粉。”
    许杏正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些淀粉卖掉变现呢,长青这计划真是及时雨,她很高兴的答应了。
    吃过早饭,赵氏正准备拉着许杏跟她上山捡柴火,就听儿子说要带许杏去镇里,顿时兴奋起来:“你俩都是小孩儿,没个大人不行,我跟你俩去!”
    金氏“啪”的一拍桌子:“没听长青说吗,上镇上去找先生,说上学的事,你去干啥?一听着出门你就急,不凑个热闹你难受是不?谁家婆娘像你这样?”
    “那怎么让许杏跟着呢,她也不上学。”赵氏嘟囔。
    许杏十分无语,不由得有些同情长青了,有这么个娘,也是心累。
    她心里想着,就无意识的抬头看了长青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似乎在想什么别的事情,对他娘这边听而不闻。
    金氏却是不会给赵氏好脸色的:“许杏是去伺候长青,给长青拿东西的,长青才好了几天?身子还虚着,累不得,你都忘了?你长不长脑子?你是亲娘啊,怎的这般不上心?别废话了,吃了饭,两个孩子走,你上山捡柴去!干不完不准吃饭!”
    许杏低下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范家村离镇上不算远,一共只有三四里路,许杏和长青走着就能到。许杏不认得路,背着个小包袱,跟在长青后头。
    可是长青好像也不怎么熟悉道路,每次遇到岔路口的时候都要犹豫一番才能确定方向。许杏就问:“范大哥,你不经常上镇上吗?”
    长青扯扯嘴角:“许久不走,有些记不清了。”从他进京会试开始,得有六七年没走过这条路了吧。
    许杏觉得不至于,四书五经背得那么熟,没道理这么点儿路记不住,除非他是路痴,难怪他脸上表情这么尴尬呢。以为自己发现了长青的弱点,她很善解人意的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那你今天去镇上,是要定下来以后就天天去镇上上学堂了吗?”
    “不是。”长青摇头,“去见见夫子,问问考生员之事,就回家自己念书,天天去镇上太远了。”虽没亲眼见到许杏识字,可他就是觉得许杏听得懂这些。
    许杏有些困惑:“那没有先生教能行吗?”
    还挺会掩饰,长青觉得有趣,也不拆穿:“我都识字了,反正就是读书,读完背熟了再请先生指点一二便是。”
    许是不知道他是这样看自己的,不然一定要喊一声冤枉。她当然识字,可是对这个时代的科举考试还真是不了解,不过既然长青这样说,大约是心中有谱的,便也不多打听,转而问起淀粉的事儿,毕竟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这淀粉我能到哪里去卖呢?就一斤,也不够干什么的啊。”
    长青都想好了:“我们去镇上的酒楼试试。他家掌柜的跟我爹相熟,我去问问他,看看他们厨房里能不能用上。”
    许杏第一次踏出范家村,是真真正正的两眼一抹黑,也只能跟着长青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路上也碰到一两个乡邻,打趣一声“长青领着小媳妇出门”,长青只是一笑置之,而许杏也毫无羞意。
    长青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许杏肯定还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呢,根本没觉得是自己的媳妇。如此甚好,他自然也不会接受这种荒谬之事,待日后让她走了便是。
    到了镇上,长青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上一世幼时读书的学堂,他对许杏道:“你在外头等我,或者去集市上逛逛,两刻钟后回这里来便是。”
    许杏有些惊讶于他的心大:“你就不怕我跑了?”
    “你是聪明人,没有路引没有银子,你能去哪?再被人卖了,还不如留在我家不是吗?”长青微笑。
    许杏却觉得寒毛都立起来了,难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她又没法证实,只好干笑一声:“我就是说着玩儿的,你快去吧,早点儿出来还得去卖淀粉呢,我就在这条街上转转。”
    长青也不啰嗦,摆摆手,转身离开。
    不管长青知道了些什么,既然他摆明了不打算追根究底,许杏也就收起无谓的担心,开始在集市上转悠起来。
    今天并不是逢集的正日子,只是镇子中间的这条街两侧有些人在摆摊子卖些东西罢了。这个镇子并不大,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因此不算十分热闹,当然比范家村还是繁华许多的。许杏不急不慌的转悠着,想看看这个时代的加工业水平如何。
    逛了一条街,她心里大致有数了,就回到学堂门口去等着。
    不多时,长青就出来了。已经到了中午,太阳光有点儿刺眼,许杏眯着眼睛看了看,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逛得如何?”长青见她已经等在这儿了,就问。
    许杏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说:“去看了看,也有卖红薯的,不过是整个的卖,一文钱一斤,估摸是卖给镇上人吃的。”别的也有卖绿豆黄豆等杂粮的,也有卖窖子里存的白菜萝卜的,还有卖豆芽豆腐的,当然也有卖鸡蛋卖肉的,不过都不是很成规模,看得出多数都是自家生产的,即使是倒卖,也就是从村子里收来卖到镇上的小本生意。
    长青也不磨蹭,转过一个胡同口,指指前面:“你看那个,镇上就这么一家酒楼,掌柜的就是东家,姓刘,跟我爹是朋友,我从前也来过,咱们去碰碰运气。”
    许杏看了看,那是一座二层的酒楼,看着有些年头了,门前的酒幡也有些破旧,然而在一众略显低矮的小铺子衬托之下,它依然十分显眼。她心里点头,如果是她来选,她也愿意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这范长青并不下地干活,平日里只是刻苦读书,却并不迂腐,对这些民生经济似乎也很了解。
    酒楼大堂里有伙计招呼客人,范长青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刘大叔在不在?我叫范长青,是范家村的,有事找他,烦劳通禀一声。”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儿,不过酒楼里并没有客满,伙计引着他们坐了,这才一甩手上的抹布:“小哥儿稍坐,小的这就去找掌柜的。”
    许杏安静的瞧着,等人走了才问:“这刘老板能来见咱们吗?”他们就是俩乡下孩子,伙计不多说什么,难道这酒楼老板也能召之即来?
    长青勾唇笑笑:“听说我爹救过他的命,所以他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不光给面子,上辈子他中举之后,刘老板还上赶着要把女儿许给他呢。
    第6章 第一桶金
    许杏不知道他说着话,怎么又露出了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她也跟着放下心来,想必古人更重信义,有这份救命之恩,这位刘老板说不定还真的会格外礼遇范长青呢。可是,“如果他看在交情的份上收了淀粉,咱们就该不知道这东西的真实行情了。”
    长青这会儿的笑意更真实一些:“你放心吧,有救命之恩,他可以给你跪下来磕十个头,却绝不会在生意上让你一个铜钱。”
    这酒楼老板还挺有原则。
    许杏倒觉得这样甚好,她便也就放心的等着。
    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一个身形微胖、发髻有些松垮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一屁股在长青对面坐下,笑呵呵的上下打量他:“长青大侄儿来了,可有好些日子不见喽!怎么,现在不上镇上念书了?”
    “刘大叔好,我过了年以后染了时疫,歇了好些日子才好,今儿刚去了趟学堂。”范长青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因为有一事相求,这才来大叔这儿叨扰。”
    “哎呦!那时疫可厉害,衙门里说是出了正月就陆续都好了,你如今可大好了?”刘掌柜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瞧着瘦了些,脸色倒不大难看。”
    “正是已经大好了,才来见先生。”长青指指许杏,十分坦荡的介绍了一句,“起初有些凶险,家里母亲担心,还给娶了个冲喜的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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