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麟说:“那就现在通知吧。”
    沈部长说声“好”转身要走,赖总也站起身来,陆明麟却马上说:“我说的是现在,这里。”说着,用手指点着沈部长站的地方。
    两人一下都定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明麟说:“怎么了?没他们的电话?”
    沈部长回过神来,忙说:“有,有,经常联系的。”他拿出手机,在通话记录中找了半天,陆明麟又说:“不要打错哟,要不要我替你联系?”
    沈部长知道陆明麟说到做到,料定逃不过去,正好找到了要找的号码,连忙拨了出去,对着电话说:“喂,薛经理吗?对,是我,澳格雅的老沈。你好你好。是这样,我们软件项目的选型已经有了结论,想请你们维西尔公司来和我们举行正式的商务谈判。对,希望你们准备一下,一定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对,具体的时间我们会再通知你的。好的,,好的。”
    两人走出陆明麟的办公室,沈部长又紧跟着进了赖总的办公室,问道:“这谈判,您看,是争取谈成还是争取谈不成?”
    “你可真有意思,我们做事向来是有诚意的,但有诚意并不意味着宁可牺牲公司利益也要和他们达成合约呀。”赖总口气缓和下来,又说“既然是谈判,就可能很艰苦,甚至还要做谈不成的准备。你和ice公司打个招呼,第一,要把莱科公司和洛杰公司都安抚好,让他们不要惹事;第二,考虑推荐另外一家代理商,要有实力把项目做好,也要能把各方面的关系处理好。”
    沈部长心领神会,又问:“对陆翔,您看,要不要彻底处理一下?如果真能查出是他到我的邮箱里发的邮件,不仅是违反公司纪律,甚至是违法呀。”
    赖总没好气地说:“怎么处理?你刚才当着陆总的面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你就没办法动他了。陆总的意思你听不出来?他不关心邮件是谁发的、怎么发的,他关心的是邮件上说的那些东西,正盯着你呢,避嫌的道理你总懂的吧?”
    沈部长觉得窝火,心想陆总正盯的是你赖总,又听到赖总笑了一声:“呵呵,不过,恐怕有人更想处理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薛一直联系不上陆翔,直到四天后的上午,陆翔的手机终于通了,小薛兴奋地嚷着:“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一直找你呢。你知道吧,他们让我去谈合同了。”
    陆翔说:“听说了,前几天我是故意不想让你找到我,本来想等你来了当面向你表功的。”
    小薛急于知道澳格雅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再三追问下,陆翔总算把那天他做的事说清楚了,小薛最初觉得难以置信,慢慢地开始感动,到最后已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听到陆翔的话语里老有“嘶嘶”的声音,问道:“信号好像不太好,有杂音,你在哪儿?我打你的固定电话吧。”
    “这里没固定电话,我在医院呢。”
    小薛惊讶地问:“医院?怎么了?是你病了还是别人病了?”
    “谁也没病,是我摔了一跤。”
    “摔得重不重啊?”小薛透着发自内心的关切。
    “不算太重,右腿股骨骨折,右脚踝骨骨折,右臂挠骨骨折。”陆翔满不在乎地说着,像是念着另一个人的病例。
    “啊?怎么弄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啊?”小薛大吃一惊,忽然明白那些“嘶嘶”声不是什么杂音,那是陆翔疼得倒吸凉气呢。
    “没什么,医生说了,我这些都是闭合性骨折,不会感染,等着长好就行了。昨天晚上,我和几个同事吃完饭,骑着摩托回宿舍,有辆摩托从后面追上来,后座上的人用棒子一类的东西砸到我头盔上,把我震晕了,也活该我倒霉,那段路右边是刚挖开的要换污水管的大沟,我连车带人栽进去了,我这细胳膊细腿本来就属于易碎品,呵呵。”
    “什么倒霉呀,这是有人专门暗算你的!你伤得这么重,应该去报案,把他们抓出来。”
    陆翔带着“嘶嘶”的声音笑着说:“上哪里去抓呀?无头案的。算啦,我不是先暗算他们的吗?老子那么干就是为了出口气,现在老子的气也出了,他们的气也出了,扯平了,呵呵。”
    小薛没有笑,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
    锦沧文华一楼的自助餐不错,维西尔中港台三家公司的总经理聚在这里还真不容易,用洪钧的话说,两岸三地的他们到了上海依旧是两岸三地的格局,洪钧住在浦东的香格里拉,另两位在浦西,香港人杰弗里住在南京路上的波特曼,而台湾来的ck则喜欢茂名路上的由日本人管理的花园饭店,他姓陈,ck是他名字拼音的头两个字母,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洪钧自打认识他,就再也不穿“ck”牌子的内裤了。
    三个人的胃口都不大,吃饱喝足之后话题便转到韦恩即将宣布的大中国区组织结构上来了,韦恩已经宣布在上海建立他的大中国区总部,召集三地的头头脑脑来开会,打算安排洪钧出任大中国区的销售总监,统管中港台三地的市场和销售,杰弗里为大中国区售前支持总监,ck为大中国区售后和咨询服务总监,三家公司的财务、人事和行政都由韦恩亲自掌控。洪钧的地盘虽说名义上大了,可是他去香港、台湾并不方便,对那里的团队和市场都不了解,而自己中国区的其他业务都被韦恩收走,新头衔虽说挺好听,实际上他却被降格为中国区的销售总监了。
    杰弗里对韦恩这个方案的意见最大,激动得原本就硬的舌头变得更不听使唤,他说:“itmakesnosense!我不懂得北京的生意要怎么做,ck你不知道怎么搞定香港的客户,jim你去不了台湾。it’sridiculous!”
    相比之下,ck显得沉稳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说:“老实讲,我也不晓得wayne为什么搞成这样子。我们现在的架构蛮好的,说实话,他让我管三个地方的professionalservice,我也蛮头疼的。”ck痛苦万分地摇了摇头,好像头真的很疼,又说“wayne的考量是蛮怪的,我乱猜的呵,他或许是担心说,我们三个还都在现在的位子上坐着,他会不放心,他会觉得没有自己的位子。”
    杰弗里很不为然:“他不可以这样硬来的啦!他想我们尊重他,他就要先尊重我们的嘛。明天的meeting,我一定要杯葛wayne的proposal!”
    ck回应道:“呵呵,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等等看有没有什么更perfect一点的solution。”
    杰弗里敲着桌面说:“最perfect的solution,就是让wayne离开!”
    一直静静听着的洪钧,笑了一下:“wayne把旧的架构打乱了,咱们全成了没头苍蝇,恐怕什么生意也做不成,做不成生意咱们谁也呆不长。不过,只是杯葛还不够,他也不会容许维持现状,咱们得向他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ck也说:“杯葛他,逼他离开,都是做一个向他宣战的动作,不管谁走,最后总要有人走,搞不好说就是我们走喽,所以最好还是和和气气。”
    杰弗里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ck的主意是和和气气;jim的主意是要找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你们有没有搞错?wayne即使舒服了,也一定不会让我们舒服。我的主意是,趁现在wayne立足未稳,我们就要把他搞掉,不管他提出来什么方案,我们都反对,然后我们一起写e-mail给kirk,告诉他我们反对有greaterchina这个level。”
    洪钧没想到杰弗里这么有骨气、有血性,他本来以为杰弗里和ck虽然也会对韦恩的做法有些疑虑,但权衡之后仍然是会接受的,因为他们俩都可以方便地往来两岸三地,毕竟提升到大中国区的级别为今后的跳槽创造了更好的条件。
    ck说:“我有听说wayne和kirk之间搞得很僵这样子,看来kirk也没打算让wayne做久,如果我们三个能齐心合力,做一个反对他的动作,kirk可能马上会让wayne离开。”
    杰弗里掷地有声地表态:“当然啦,我们当然要齐心的啦,要好一齐好,要死一齐死的啦。”
    洪钧被感动了,甚至觉得有些自惭形秽,韦恩的到来对他的打击最大,他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得也最厉害,结果本应最强烈抵制韦恩的他,却在发自内心地想方设法让韦恩安顿下来,洪钧鄙视自己太缺乏斗争精神了,骨子里充斥着逆来顺受的奴性。人在处于逆境的时候是最需要盟友的,如今有这么两位坚强的盟友摆在面前,洪钧当然是不会放过的。
    洪钧的斗志被唤醒了,他说:“wayne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我们的反应必须强硬,而且必须一致。可不可以这样,明天的meeting我们都不参加,借口公司出了紧急事情得马上飞回去。同时,分别用e-mail正式向kirk提出要求,我们不要联名,要各自写、各自发,只明确反对设立greaterchina这个level,不要提wayne的名字。你们看怎么样?”
    ck问:“那下一步呢?”
    “wayne肯定想分别找我们沟通,我们一定要齐心,不能被他各个击破,他如果要见我们,我们继续找各种借口躲掉。只有kirk召集并亲自到场,meeting才可以开,这个meeting的议题也不能是我们三个的工作安排,而应该是wayne的去留。”洪钧进一步强调“我们要讨论的是该不该设立greaterchina这个level,而不是greaterchina的架构应该怎么搭。”
    ck点了点头,说:“我觉得可以,jeffery,你看呢?”
    杰弗里显然走神了,ck把两人的咖啡杯碰了一下,像在梦游的杰弗里才被拉了回来,他怔了怔说:“没问题。”
    主意已定,三个人便以咖啡代酒,慷慨激昂地模拟了一番歃血为盟,共同祝愿着韦恩的早日走人。
    走出锦沧文华的大堂,洪钧住得最远,便被另两人推着上了第一辆出租车,ck上了第二辆,车开动后他转过脸从后窗里朝杰弗里挥手,却发现杰弗里已经一头钻进了后面的出租车。ck暗笑,从锦沧文华到一箭之遥的波特曼居然还要打车,这帮香港人,每天挤在人满为患的健身房里跑步,难得有安步当车的机会却连这么短的路都不肯走。
    从锦沧文华到花园饭店也不远,出租车三拐两拐就到了,ck下了车,忽然不想马上回房间,而是起了到花园里散步的念头。他绕过水池,沿着草坪外圈的小径悠哉游哉地走着,心里却并不轻松,他在脑子里把刚才商量的事情翻来覆去地琢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ck扪心自问,新官上任的老板召唤自己前来,自己没有首先和老板好好沟通,却先和老板的另两个下属见面密商对策,自己不正像一个犯了次序错误的棋手吗?ck在职场打拼多年,最深的体会就是切勿硬打硬拼,小心使得万年船。和韦恩彻底翻脸,作为下属能获胜的机会有多大?开弓没有回头箭,明天一旦宣战,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刚才的信誓旦旦犹在耳畔,ck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觉得应该首先和韦恩深谈一次,两人以前并不熟悉,如果真的是一场较量不可避免,更应该先充分了解对手嘛。
    ck停下脚步伫立良久,自己这么做有没有出卖朋友?是不是意味着背叛?韦恩是老板,和老板做沟通当然不算背叛,他也拿定主意不向韦恩透露他们三人的“阴谋”只是去探听一下韦恩的口风,回来再马上和洪钧、杰弗里商量,此举也是对他俩有利的嘛,这么想着,ck就觉得释然了。
    ck走回花园饭店门口又上了出租车,说了声:“去浦东,雅诗阁。”
    雅诗阁是一家酒店服务式高级公寓,更适合居家过日子,而不是只住一、两晚的商务出差,韦恩选择这里,可见他到上海做的打算不只是一年半载。司机拉着ck在浦东绕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位于工商银行上海分行大楼后面的雅诗阁,ck一边掏着钱包一边向雅诗阁的门厅里望去。门厅不大,远比不上普通酒店的大堂气派,但是灯火通明,从外面看得一清二楚。ck刚要转回头,忽然,他看见从门厅左侧的电梯间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白人,身材非常高大,ck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韦恩;另一个,黄皮肤黑头发,显然是龙的传人,正仰脸和韦恩说话,等他把脸正过来朝向大门,ck浑身的血液仿佛立刻凝固了,是杰弗里?
    净鸆k迟迟不付账,试探着说:“要不,你把零头去掉好啦。”ck顿时猛醒过来,眼看着韦恩和杰弗里就要走出大门了,ck急促地命令道:“快!马上往前开,绕一圈再回来。”
    司机懵懂中照做了,ck回头从后窗向后望去,那两人已经走出大门,韦恩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杰弗里站在下面,把手向斜上方伸着和韦恩握手,韦恩居高临下地把左手搭在杰弗里的肩头,像是巨人在接受侏儒的臣服。
    车从雅诗阁楼后的车道绕到西面的街上,ck让司机把车停在路旁,很快,杰弗里坐的出租车就从旁边驶过,到前方路口向右一拐不见了,ck才对司机说:“走吧,回到门口去。”
    车又停在了雅诗阁的台阶前,ck掏出钞票递给司机说:“不要找了,你先不要走,我休息一下再下车。”
    惊魂未定的ck瘫软在后座上,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并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幕把他紧张成这样,他是在后怕。杰弗里在锦沧文华分手后就直接跑来面见韦恩,他的目的何在是不言而喻的,他向韦恩说了什么也是不言而喻的。ck不敢去想,如果今天没来见韦恩,而是傻乎乎地按既定方针向韦恩开战,自己会是什么下场;ck也不敢去想,如果晚到了哪怕几分钟而错过了刚才那一幕,就会自作聪明地仍按刚才想好的套路来探听韦恩的底细,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ck暗自庆幸,老天保佑啊,自己真是来对了、来巧了,杰弗里虽然在时间上占了先机,但和韦恩聊得并不久嘛,而自己来得也不算晚,要想后来居上,只有在面见韦恩时把话说尽、把事做绝。
    ck终于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推开车门下了车,胸有成竹地迈上了雅诗阁的台阶。
    ***
    当洪钧在第二天傍晚回到北京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昨日的洪钧,昨日的洪钧仿佛已经被肢解了;同样,昨日的维西尔中国公司也已经成为历史,不复存在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洪钧收到了那封几乎将他彻底击垮的邮件,邮件是韦恩发出来的,发给维西尔中国、香港和台湾三家公司的全体员工,宣布了维西尔大中国区新的组织结构:任命杰弗里为维西尔香港和华南区总经理,管理香港和广州两间办公室,所辖区域包括香港、广东和广西;任命ck为维西尔台湾和华东区总经理,管理台北和上海两间办公室,所辖区域包括台湾、上海、江苏、浙江和福建;任命洪钧为维西尔华北区总经理,管理北京办公室,所辖区域为“中国其他省份”上述任命自即日起生效。
    洪钧被无情地出卖了!维西尔中国公司被野蛮地瓜分了!
    洪钧在短暂的震惊和愤怒过后,被极度的懊悔和自责淹没了。杰弗里觊觎广州办公室已经很久,曾经几次三番地借口两广地区港资企业众多而试图染指那一带的市场,并振振有词地说:现在香港已经是中国的一部分了,为什么还要分那么清楚?我们谁做都一样的啦。由于台湾市场已接近饱和,ck也多次介入上海和福建的台资项目,对整个华东更是垂涎欲滴。与这两个人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引狼入室,洪钧恨自己如此轻信而铸成大错。
    洪钧一开始觉得难以置信,如此重大的人事调整,韦恩不可能不和科克打招呼,而科克不仅没有反对,居然也没给自己打电话预警,这让他颇为失落,但慢慢醒悟过来,科克可能正生他的气呢,因为科克已经警告过他不要轻举妄动,而他却把这些告诫抛之脑后,公然拉帮结派和韦恩对着干,还幻想着能得到科克的支持。洪钧越想越窝火,与老板不仅要保持立场一致,还要保持步调一致,而自己却自作主张地打了第一枪,他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这么愚蠢。
    洪钧拿起房间里的电话,他此刻只想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电话里传出的是菲比的声音,洪钧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他说:“是我,在酒店呢,我下午就回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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