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没有多少紫云英种子,钟子孟从药铺出来逢人就问,安阳县转一圈,金乌西坠,城门要关了才寻到四斤。
    饶是如此他依然拐去郑家分亲家公一半。郑老汉摇头不要:“他姐夫,这东西不能种,根肥大,翻地够你翻的。”
    “总得才三亩地,一天一亩三天完事。喜儿没跟你说?”
    郑老汉惊得大喊:“喜儿的主意?她的话你——”
    钟子孟抬手示意他先别急,心说喜儿果然不骗人:“二郎的主意。二郎跟喜儿说过。我以为她会告诉你。”
    郑老汉很怕傻闺女害钟家赔钱,被钟家送回来:“她见吃走不动,哪还记得跟我说这个。”本想提两头猪,到嘴边又觉着像提醒钟子孟别忘了,“给我一斤,我试试?”
    钟子孟敞开布口袋,郑老汉用盛饭的碗挖半碗。钟子孟觉得太少,郑老汉认为够了:“种太密翻地翻不动。你少撒点。”
    钟子孟认为此言有理,步入清河村拐进田里,借着晚霞把种子散下去一半。
    家贫晚上不做饭的村民在路边闲聊等天黑睡觉。有人见钟子孟在地里来来回回跟撒粪似的很是好奇,等他出来就问:“有为他爹,撒啥了?”
    喜儿信誓旦旦保证紫云英可肥田,钟子孟心里没底。他不希望村民埋怨二郎和喜儿,胡扯听说紫云英可肥田。
    村民问:“干的紫云英?”
    “鲜的。犁地翻下去还可以在田里养草鱼和鲤鱼。”
    村民跟小薇和沈伊人一样倍感荒谬,扯扯嘴角笑容勉强,又不想得罪钟子孟,言不由衷地恭维:“那你试试。这法子可行咱明年也这样种。”
    清河村不大,六七十户。若非郑家村有百十户,县里就把两个村合并了。村小人少,住的分散东西也没半里地,是以曹氏在村子最东头谩骂才吵得半个村不得安生。
    村正走出家门就听到钟子孟的声音,见他身边好多人,抄着手过来问聊啥。
    见识浅薄的村民怀疑钟子孟有钱瞎折腾。村正愿意相信踏实稳重本分的钟子孟。村正问他有没有紫云英种子,钟子孟举起布口袋。村正说出跟郑老汉类似的话,紫云英根肥大,不能撒太多,给他两把,他用一亩地试试。
    世人爱跟风,乡野小民也不例外。
    村正伸手,村民见状也伸手:“给我一把,我试半亩地的。”
    紫云英种子便宜,钟子孟也没吝啬,谁要给谁。片刻,一斤左右种子分得一干二净。有人手慢没“抢”到,问钟子孟在哪儿买的。钟子孟回答县里。但是可能没了。
    将将靠近的村民不禁说:“山上那么多,等紫云英长大上山割啊。”
    “那还不如卖给药铺。”有村民接道。
    村正:“这东西又不是人参补药。牲口吃多了都中毒,何况是人。药铺一年到头三五斤足够了。”
    村民听到这话不禁问:“不会把水稻毒死吧?”
    村正不想解释。钟子孟笑道:“翻进土里就沤烂了。”
    “养鱼呢?”
    村正没好气道:“鱼能吃多少?难怪你们一个比一个穷。”
    “你不穷怎么不搬去长安?”彪悍的村民不怕村正,“我们问有为他爹又没问你。”
    村正气得兜着种子家去。到家门口又觉着早撒下去一天早一天出来,转身下地。得了种子的村民见状也下地撒种子。
    五六个村民下地,其中还有个村正,即使钟老二不想靠近他大哥也不由得走过来。钟子孟前脚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乡亲,跟老大聊什么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
    乡邻乡亲据实以告。
    钟老二脱口而出:“他的话你也信?”
    “不信他信你?”村民还指望钟子孟养鱼成功,怎能容他诋毁。
    钟老二噎得有口难言,心说不就借给你一吊钱娶儿媳吗。至于护的跟亲爹似的。
    “你们一个个种了几十年地,信老大个锄头都拿不稳的?”钟老二问。
    仁厚善良的村民说句公道话:“紫云英种子不贵,漫山遍野都是。鱼苗河里就有,又不用找你家老大买。你家老大得不到一文钱,骗我们干嘛?他以后不搁村里住了吗。”
    钟老二无言以对,嘴里嘟嘟囔囔,村民听不清他嘟囔什么,倒也懒得问。
    话说回来,钟子孟到家就告诉喜儿,他把紫云英种子撒下去了。还给郑家大半斤。
    喜儿惊呆了,姐夫真是说干就干比她还莽。
    沈伊人张口结舌:“你你怎么这么快?也不叫我帮你撒。”
    “三亩地跟撒锅底灰似的,能要几个人。”钟子孟去后锅舀半瓢热水洗手:“吃啥?”
    清河村南边水草肥美,近几年来了不少外乡鱼。耐得住寂寞的村民几乎日日去河边钓鱼。早前有人撒网,但是被村正制止。这条河是钟子孟出钱挖的,河流用地属全村村民,他一网下去岂不是成了他家鱼塘。
    沈伊人下午找钓鱼的村民买两条鲫鱼,炖半锅春笋鲫鱼汤。锅上放一个笼屉,蒸一笼屉白面和高粱面炊饼。
    曹氏隔墙闻到香味口齿生津,骂骂咧咧:“沈伊人个黑心肠又给她傻弟媳妇做好吃的。老大个憨货赚的钱早晚得叫这个败家娘们花光。”
    曹氏在钟老二家,老二孙子钟金宝结结巴巴告状:“大奶奶买,买两条鱼。我要吃鱼她不理我。太奶,大奶奶咋不给我?”
    “她是小气鬼。金宝,赶明儿太奶给你买。”
    钟老二憋一肚子气进门,听闻这话露出笑意,老大再有本事,娘还是疼我:“娘还有钱?”
    要说老太婆精明,心向长子吃喝不愁,她偏偏爱给长子添堵。若说她蠢,她知道留一手:“哪还有钱。你爹给我留的棺材本,我得给文翰存着。等我死了就叫老大安葬。他敢不管我,你就把我放他门口。”
    农忙时节曹氏给二儿子和三儿子做饭喂牲口,还不让俩儿子出安葬费,就算没得到满意的答案,钟老二也挺满意:“娘,老大说紫云英能肥田,还可以搁田里养鱼,这事我咋就不信呢。”
    曹氏:“他咋办你咋办。”
    钟老二听闻这话一想可不是吗,有老娘在,老大敢不告诉他?钟老二一高兴就叫妻子挖一碗面做青菜疙瘩汤,再打俩鸡蛋。
    鸡蛋打散,曹氏分几块鱼鳞大小的鸡蛋花吃得挺满意,哼着民间小调去睡觉。
    钟家饭前缸里没水,喜儿炫耀她力大,不许沈伊人和小薇碰扁担水桶。钟家吃水不必去村里,沈伊人觉着几步路累不着她,又见她高兴,就由她打水。喜儿趁机往缸里倒两桶山泉水。沈二郎连着几顿山泉水,身体虚归虚,也不至于走几步路就出一身虚汗。钟子孟就把他扶到厨房用晚饭——厨房烧火暖和。
    沈二郎只喝一碗鱼汤,最先放下碗。他有空盯着曹氏背影打量:“捡到钱了?”
    钟子孟咽下口中的蒸饼:“我见到秦砖汉瓦都比捡到钱的可能性大。”
    小薇不禁看她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会说笑啊。
    钟子孟喝口鱼汤训儿子:“吃鱼头。鱼身上刺多。”随即解释他回来正好碰到老二出去,可能已经听说紫云英肥田,稻田养鱼,等着跟他赚钱。
    沈伊人不禁担心:“一亩地几千条卖给谁?”
    “没人买就做糟鱼晒鱼干。”钟子孟买紫云英种子回来的路上仔细考虑过,“省下的鸡蛋鸭蛋拿去县里卖,也算多个进项。”
    小舅子不在长安当差,总不能坐吃山空。
    喜儿趁机道:“我喜欢炸鱼干。小鱼留我炸鱼干,又酥又香,我可以吃一大碗。”
    小有为立刻说:“舅母,我烧火,一人一半。”
    喜儿点头:“有为,你又偷吃鱼肉,不怕卡到啊?”
    小童把将将夹起的鱼肉放回去。沈伊人见他很喜欢,给他挑几块鱼肉才去添汤。
    翌日清晨,喜儿做饭。曹氏一见她在厨房,哼哼唧唧去钟老三家。小薇知道今儿和离,天没亮就起了。小薇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转得喜儿眼晕,索性叫她烧火。
    喜儿拿出六个碗,打七个鸡蛋,她独享两个。用山泉水蒸蛋。
    沈二郎看到六份鸡蛋羹很是奇怪,他姐今日怎如此反常。随着沈伊人颇为感动欣慰又很无奈地抱怨:“你想吃鸡蛋羹就自己做,不用给我们做。姐姐不嫌你贪吃。”沈二郎面露诧异:“喜儿做的?”
    喜儿点头,一脸我是不是很懂事的样子。
    沈二郎此刻无法言不由衷:“干得不错,继续保持!”
    沈伊人瞪弟弟,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二郎对此视而不见:“喜儿,用饭。饭后跟姐姐姐夫去梁家和离。”
    钟小薇拿起的勺子不由得放下。沈伊人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解释她不爱吃鸡蛋羹,“闺女,不想离?”
    “不是……”小薇不知如何解释。
    民风开放嫁娶和离婚姻自由,可是钟小薇从来没有想过和离。
    钟小薇跟梁秀才没红过脸,说和离就和离,有种过于儿戏的感觉,以至于钟小薇忐忑不安,婚姻大事宛如幼时过家家。
    钟子孟:“找不到更好的爹养你一辈子。”
    小薇无语又想笑:“乡邻乡亲还不得日日指指点点?”
    喜儿:“他们不敢。”
    小薇很是心慌:“舅母,伤人犯法。”
    喜儿眨巴眨巴眼睛,她何时伤人啦。
    沈二郎:“喜儿是说村民还指望跟她学养鱼。”
    喜儿点头,颇为意外这个家病秧子最了解她:“知我者相公也。”
    二郎心头哽了一下:“好好说话!”
    喜儿端起碗吃鸡蛋羹。小有为的鸡蛋羹吃完了,他不敢要舅母的,眼巴巴盯着舅舅。沈二郎洗漱后被喜儿喂一杯水,名曰清肠。二郎很想问她知不知道何为清肠。他嘴巴张开,水杯到嘴边,二郎担心被莽撞的喜儿呛死,顿时不敢废话。他前几日食欲不振胃口很小:“给我留一半。”
    小有为拨走一小半:“舅舅,我疼你不?”
    二郎点头:“咱俩看家。”
    “我不去啊?”小童睁大眼睛。
    喜儿:“打起来你能干嘛?”
    小有为低头扒拉鸡蛋羹,假装没听见。然而没等他吃完曹氏就来了,提醒大儿子一家别忘了去安阳县。
    和离又不是上门求娶,沈伊人不慌不忙刷锅洗碗喂牲口。待曹氏等得不耐烦再次进来催,她才换身崭新的袄裙。可惜还没出村梁家母子就到村口。
    第15章 拉嫁妆
    乡民尊重读书人,梁秀才又是钟子孟女婿,是以清河村村民对他很是热情。老弱妇孺看到母子二人都笑呵呵问好。
    赵氏内心得到极大满足,趾高气扬地迈入钟家。
    钟子孟一出门就听到村里孩子嚷嚷着梁秀才来了。钟子孟掉头给家人使个眼色——回家等着。
    梁家母子进院对上六双眼睛脚步一顿,高昂的头低下来,赵氏亲亲热热地喊:“亲家母,晒暖呢?”
    沈伊人恨自己太懂礼数,本能起来进屋搬坐凳。
    喜儿面色不善:“来干嘛?又想挨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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