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富庶人家遭了难,才让家中子女无奈出去谋生。
    可怜,可叹。
    李青芝正缺一个人听听她给自己编造的凄惨身世,见胡婶子终于问起,她努力做出悲戚的模样,开始娓娓道来。
    “婶子,我是沧州人,家中本是做小生意的,虽不是什么巨富,但也是吃穿不愁的……”
    胡婶子一边听一边点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准头。
    李青芝一边说一边观察胡娘子的脸色,这是她头一回这样编造谎言,不觉十分紧张,生怕眼前的胡娘子不信她。
    然看着人面无异色,李青芝仿佛受到了鼓励,继续道:“我阿娘去得早,我爹便又娶了一房妻室,那后母很是不喜我,竟撺掇着我爹,想将我给送去给我们那里的别驾当第七房小妾,想给家中阿弟谋个官位,我虽不是什么珠玉一般的人,但也不想给一个将近花甲的男子做第七房小妾,于是便逃了出来想投奔灵州姨母家,可当我耗费了所有的积蓄到灵州姨母家时,却得知姨母一家早就因为前年水灾搬迁走了,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有家不能回,姨母也不知了去向,青芝走投无路,五249令八192便想寻个活计来为自己谋条生路,恰好今日碰上了……范大人,才得以有了活路,想着先安顿在此,再打听姨母一家的下落。”
    这番话被李青芝措辞了许久,才顺顺当当地吐露而出。
    本来还带着一丝忐忑,怕胡婶子不相信她,然抬眸对上妇人满是怜惜的神色,她便知自己成功了。
    不由得心里有些高兴。
    “可怜的孩子,真是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竟将自己花朵一般的闺女送给老头子做妾,真是丧尽天良!”
    由着胡婶子怒骂了几句,李青芝在心里对父王和阿娘告罪着。
    随后,胡娘子又问了李青芝几句无关紧要的,比如年纪什么的。
    由于在挨着午食的时辰吃了许多肉包子,在胡婶子问她饿不饿,表示要给她做些饭食时,李青芝笑意腼腆地表示不用。
    胡婶子跟她非亲非故,又是头一回见面,李青芝哪好意思上来就要人家招待她,何况她如今也确实不饿了。
    偶有饮茶的客人来了,李青芝便到后间待着,捧着脑袋在那静静出神。
    她在想父王的起事会是如何走向。
    一路听来,据说父王带领的军队神勇无比,势如破竹一般接连攻下好些个州县。
    上京那边已经出兵支援了,也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万一父王要是败了可怎么办,她的父母兄弟姊妹,怕是都活不过朝夕。
    她又该如何呢?
    苟且偷生,李青芝怕是做不到,她不想领会那种家人俱亡,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的感觉。
    脑中一团浆糊,李青芝神色恹恹。
    午后,饮茶的客人较少,胡娘子慢悠悠地收了茶具,掀了后间的帘子,看见少女仍坐在小凳上魂不守舍,遂笑道:“叶小娘子不若在婶子的榻上小憩片刻,说不定醒了范郎君就回来了。”
    见李青芝恍惚出神,愁思满面,胡娘子以为是在为范凌发愁,便笑言安慰道。
    李青芝摇摇头,执拗道:“不了,我就这样等着。”
    当初她被人贩子得手,便是因为中了迷药昏了过去,醒来便已经落入狼窝,别提多害怕了。
    虽然有令牌在手,李青芝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胡娘子见状,也不执着了,只继续收拾着茶具,外带准备好接下来要用的茶饼。
    李青芝思绪飘来飘去,最终落在了胡婶子身上,突然萌生了一个别的想法。
    “婶子这里缺不缺人手?”
    李青芝忽地打起了胡婶子的主意,毕竟这婶子看着也十分厚道,在这里安定下来,也许要比给陌生儿郎当丫鬟的好。
    胡娘子整理茶饼的手一顿,眉目讶然道:“叶小娘子是何意?”
    胡娘子吃了这么多年的盐,自然看出了这小娘子的意图,心中为他们的新县尉唱了一声衰。
    刚收的丫鬟还没领进门就要另投他处,范郎君怕是要头疼了。
    李青芝对自己萌生的想法则表示兴致勃勃,因为久待而微微弯下的腰肢都直了起来。
    “婶子我也会点茶的,而且应该还不错,婶子要是缺人手,能不能招我进来,我不用工钱的,只要能给我个住的地方和一日三餐便可。”
    李青芝怕胡婶子像上次那个许掌柜那般拒绝她,便又退了几步,满眼希冀。
    只要能让她安然度过这段时间,没有工钱也不是什么大事。
    胡婶子了然一笑,心道自己猜对了。
    “范郎君既把令牌都给了小娘子,自然是十分看重的,婶子又怎会跟范郎君抢人,且婶子这里也的确不缺人手,小娘子还是等等范郎君吧。”
    胡娘子面上带着歉疚,温声细语。
    李青芝见希望破灭,挺起的背又瘫了下去,还不忘辩驳一句道:“婶子我不是他的人,我只是暂时给他当丫鬟而已……”
    对于少女的嘟囔,胡娘子没放在心上,只是轻笑着去做果子了。
    有茶无果子,颇为没趣,以果子佐茶才最是合宜。
    在后间呆坐着,斜阳落满身,也许是吃饱了便会犯困,李青芝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魏地,父王和阿娘给她推秋千,世子阿兄也在旁边含笑看着,笑得一脸俏皮的阿姐在扑蝴蝶……
    日光不烈,带着几分暖洋洋的意味,李青芝乘着秋千,荡漾在轻软的风中,整个人都如同漂浮在云端。
    梦中的笑意被带到了现实,趴在桌子上的少女睡梦中满脸带笑,让进来寻人的范凌顿住了目光。
    第5章 人还怪好嘞
    将白石村那几个地痞流氓给收拾了,范凌想起了那个刚收的小丫鬟,忙撇下衙役们先行回来了。
    进了茶坊,一眼没瞧见人,范凌蹙起了眉头。
    胡娘子瞧见,忙笑着告知道:“叶小娘子在后间等着呢,范郎君快去看看,人都快望眼欲穿了。”
    胡娘子打趣起人来也是不手软,那眼神,那语调,直将范凌逗得神色有些尴尬。
    若是几月前上京的他,面对妇人调笑打趣,他定是要板起脸的,然今时不同往日,这又是一向待他慈和的胡婶子,范凌自不会计较,只应了一声便掀帘子进去了。
    已是日暮,几缕残阳透过窗子射进来,掺着些许的暗红,尽数洒在少女白净如瓷的面颊上,如同醉酒一般。
    小娘子面上似乎还带着笑,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起来了小丫鬟……”
    范凌回过神,轻咳了一声,满眼戏谑道。
    美梦轰然破碎,李青芝脑袋混沌地醒来,看见眼前立着一个高挑俊挺的身影。
    淡青色的官袍,掩在官袍下修长的双腿,再往上便是被铁腰带束住的劲窄腰身,最后是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秀面皮……
    刚睡醒的李青芝脑袋有些发懵,一时没认出眼前人是她今日给自己找的东家,一双水汽盈盈的眸中满是陌生与茫然。
    范凌气笑了,语调轻肆,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逗弄。
    “怎么,刚吃的肉包子都忘了,翻脸不认人啊?”
    被范凌这么一打趣,李青芝混沌的脑子仿佛进了一缕清风,将她白日的记忆都唤回来了。
    眼前这个少年郎,正是她的东家,而她魏王郡主,李青芝,迫于情势委身成了一个九品小吏的丫鬟。
    听着十分可笑,但如今正成了事实。
    心中虽带着郁闷,但李青芝面上不显,只是打起了精神。
    忽地,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洁白修长,骨节分明,还带着些许薄薄的茧子。
    带着些世子阿兄的儒雅,也带着三兄的粗粝x,颇有一种儒将的风采。
    他这是想扶她起来?
    人还怪好嘞。
    李青芝傻傻地想着,未加思索便将手放了上去。
    小娘子的手纤细柔嫩,似玉似雪,这样轻飘飘地一放,如彩蝶振翅落于其上,分量极轻,但却极痒,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直延伸到心口,带起一阵颤栗。
    范凌眸底翻江倒海一般,掌心仿佛不是美人柔荑,而是刚烤出来的山芋,被他匆匆甩开了。
    “你这小娘子莫非真是睡傻了?我在朝你要我的腰牌,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范凌摆出一副惊怒之容,用来藏匿他面容之下的不知所措。
    闻言,李青芝面皮上迅速升起一片火辣辣的感觉,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住,我还以为……”
    想解释,但话一到嘴边发觉更难以启齿。
    本就已经够丢人了,李青芝不想再丢一遍。
    好在范凌也没有计较这事,只将那只被她碰过的右手背在身后,换了左手来要腰牌。
    李青芝这回哪敢耽搁,连忙将小心捂在胸口的铜质令牌当着主人的面掏了出来,将之飞快地递了出去……
    范凌将少女这一番动作收入眼底,一言难尽。
    李青芝不知他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也定会大大方方的解释一番。
    这令牌不仅是自己的依仗,也是对方的县尉腰牌,是极宝贵的东西,她自然要好好保存。
    放在胸口衣襟中,是李青芝认为目前最稳妥的地方。
    腰牌为铜质,本该是冰凉的,但范凌触手却是一片温热。
    那是少女的体温熨烫的。
    想到这,范凌目光闪烁,不自觉摩挲了几下那腰牌。
    “随我回去吧。”
    范凌不动声色地将腰牌挂在腰间,对着还尚在羞窘不安中的少女道。
    李青芝听这话自然喜不自胜,忙站起来,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
    不用再颠沛流离,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李青芝已然十分满足了。
    掀开帘子,行到外间,胡娘子做着果子,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笑语道:“范郎君和叶小娘子要走了,不留下喝杯茶?”
    秉着生意人的热络,胡娘子挽留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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