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方离开了,这位将军给人一种很持重稳妥的感觉,张阳对这个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历史上的梁建方也是一个骁勇的将领,只不过他的战功如今来看说不高也不高,说低也是众多将领出类拔萃的。
    要说战功卓著,朝中的将领这么多,李绩,程咬金,秦琼,尉迟恭,李大亮……
    隋唐年间出了这么多的猛将,更不要说还有一个令四夷不敢冒犯,平定中原李靖大将军。
    当年的天下英雄好汉何其多,大唐一朝将星闪耀,传奇人物太多了。
    像梁建方这样的人只能被埋没,也好在李世民开始培养下一代的府兵将领,有了尉迟恭的举荐,梁建方也算是找到了机会。
    张阳揣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默然不语。
    太子妃带着五岁大的儿子李象先去骊山,李承乾站在一旁讲道:“听说昨日,骊山请宗室众人吃酒宴?”
    “对,宗室的叔伯来看望太上皇,骊山便宴请了。”
    李承乾笑道:“孤听闻那些宗室中人对骊山赞誉有加。”
    “是吗?还以为他们会对骊山有意见。”
    “那倒不至于,只是宗室中人赞誉多来自骊山的大方,说是在骊山吃喝一天一夜,骊山的主人没有丝毫吝啬,甚至喝了这么多酒水没有半句怨言,以后若要再来骊山,打算多带一些家眷。”
    冬日里风很冷,尤其是站在骊山山脚下显得更冷了。
    怎么?宗室中人是看上骊山,打算以后也来骊山吃大户了?
    那一天一夜他们确实没有少吃,吃得多喝得更多……
    张阳带着太子往骊山走去,心中有些不解便问:“其实梁建方也不用来骊山,他受陛下旨意,令将印奔赴西域自领离开便好,何苦还要来走一趟?”
    上山的石阶并不宽敞,李承乾只好稍稍落后半步,笑着解释道:“你这位骊山的县侯军中时常有人议论,尤其是程大将军与牛进达将军对千牛卫的改制,在军中的效用不错,自然有许多人想要见你。”
    “再者说。”李承乾的话语顿了顿,爬山有些累,换了口气继续道:“当初波斯战事是你这位礼部尚书一手经营安排的,他要驰援波斯怎能不见你。”
    这说法有点像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意思,张阳自认一直以来跟武将走得不近,当初还要及时与苏定方保持距离。
    听李承乾这么一说,张阳越发惆怅了,仿佛可以看到皇帝的刀已经在自己的头上。
    走到家门口,李玥正在和太子妃低声讲着话,俩人都是面带笑容。
    李承乾成婚早,他与太子妃的儿子比小清清大两岁。
    张阳瞧着眼前两个孩子,这一幕很是有意思。
    小清清拍了拍熊大的脖子,它便自顾自扭着肥硕的身躯离开,在李象面前坐好,她问道:“为何让我叫你表兄?”
    李象木呐地摇头。
    再是上下打量李象又问道:“你爹爹是太子你一定很厉害吧。”
    李象又摇头。
    她再问道:“那你会写字吗?”
    李象稍稍低头又觉得不对,再是使劲摇头。
    如此,小清清脸上浮现骄傲,她朗声问道:“我问你,一家人吃饭,每人一只饭碗,两人用一只菜碗,三人用一个汤碗,共有十一个碗,一共有几人吃饭?”
    李象挠了挠头,目光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爹,也就是当今太子。
    李承乾也在盘算,这问的究竟是什么?
    为排解当下的尴尬,张阳笑道:“太子殿下,最近崇德坊的事情如何?在下正想问。”
    李承乾恍然大悟,这才想到母后的交代,便又道:“孤也有话想要与你说。”
    俩人坐下之后,李承乾说起了当初劝谏大明宫修建的事情,他神色多了几分惭愧之色,啧舌道:“好在是你与玥儿写信来东宫,点醒了孤。”
    张阳讪讪笑着解释:“我久居骊山,忙着太府寺的事,朝中的事情我很少过问,大明宫的修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太子殿下能够劝阻是好的,也是应该的。”
    想到当初在太极殿的情形,李承乾扶着额头有些后怕,“当孤领着那些文臣劝谏的时候,父皇那时的神情孤想起来就后怕。”
    谁都可以劝谏,但是太子不行。
    不是说太子不能子昂朝中有羽翼,不能有支持的人,太子的能力归能力。
    但不能被人左右,成为别人的挡箭牌,手中刀。
    更何况是天家父子,更要小心谨慎。
    这太子还是太过实诚了,这么多言官都在劝谏,对他们来说没什么。
    可要是太子能够站出来,这些言官便会用太子来造势,裹挟陛下于朝堂,那才是李世民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呀,人不能太天真,这朝堂之上没好人。
    张阳更怀疑这大唐就剩下自己一个好人了。
    今日天清朗,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也不像前些天大雪纷飞,满天都是厚重的乌云。
    李承乾又道:“母后说了,当初你也是东宫的掌事,更是孤的左右,虽说在东宫的时日不长,但往后还要多多仰仗你。”
    见太子要行礼,张阳连忙扶住,“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这么说。”
    “孤也以为,若是在关键时候能有一两人来提醒,孤也愿意悔改,愿听从教诲。”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当初在东宫你是孤的诤友,以后依旧是。”
    话说到这里了,张阳侧目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不看还好,这一看就觉得场面让他感觉头皮一紧。
    李象竟然开始给小清清端茶送水,甚至还给她搬来了椅子,又将椅子擦了擦让她坐下。
    收回目光,张阳苦恼地扶着额头,这是太子的儿子,也是李世民的皇孙。
    张阳继续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幕。
    李承乾又道:“其实母后还嘱咐了另外一件事,说是希望今年除夕你们一家能够来宫里。”
    “会考虑的。”
    见张阳没有直接答应,李承乾也不好再多说了。
    等太子妃与李玥谈完,李承乾也准备离开了。
    夫妻俩送别了太子一家,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他们下了山,张阳颔首道:“皇后让我们在宫里过除夕。”
    “家里还有许多事。”
    “太府寺也要准备来年的耕种。”
    夫妻俩很快达成默契,等李承乾一家离开之后,小清清懂事地帮忙收拾茶碗与家里的椅子。
    她还很小,只能吃力地拖动椅子。
    “收拾收拾要去听师公讲课了。”李玥吩咐道。
    “女儿不想听师公讲课。”小清清执拗着。
    “不听师公讲课可以,每天多一个时辰去找欧阳询老先生练字。”
    话语一过脑子,小清清当即道:“那我还是去听师公讲课吧。”
    今天夫妻俩打算一起去看看老师和师母。
    张阳换了一身衣裳,再准备一些家里的咸鸭蛋与细盐,红糖便领着女儿出了门。
    今天夫妻俩一起去看望老师,并没有让女儿骑着熊大,显得重视一些礼节。
    熊大只是在小主人身边跟着。
    村民见到夫妻俩人纷纷行礼,虽说现在李玥已经很少出现在村民面前,但见到那头熊,这里的村民都明白。
    等这对夫妻俩走入张公瑾的宅院中,村民们这才继续忙碌手头上的事。
    张公瑾笑呵呵道:“小丫头,又来听老夫讲课了?”
    小清清扭捏道:“与其跟着欧阳老先生写字,不如来听师公讲课。”
    师母看着这个活泼又聪明的小丫头也着实高兴。
    李玥看看老师家里陈设,看看这里还缺少什么。
    师母拉着她的手温声道:“这里什么都不缺,都挺好的,村子里给我们老两口安排得很好。”
    即便师母这么说了,李玥还是仔细看了看周遭。
    张阳坐在老师家门口,安抚着卧在一旁的熊大,等女儿坐好之后,今天的课开始了。
    张公瑾低声道:“你知道权力是什么吗?”
    小清清摇头道:“不懂。”
    这孩子的反应一如既往,不懂就是不懂,她说话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支支吾吾的,她的性格外向许多。
    “权力就是朝堂,朝堂就是人心。”
    听了这句话,小清清又是摇头。
    张公瑾抚须点头,“且听老夫慢慢说来,一个富人,一个皇帝,还有一个丞相,他们三人齐聚一堂正打量着眼前一个将军,而这三人都暗中下令,让这将军杀了另外俩人。”
    小清清皱眉不语。
    “接下来的话语,要听好了,富人,皇帝,丞相他们手里都没有刀,只有这位将军手中有刀,杀了富人和丞相活下来的就是皇帝,而杀了皇帝和富人,活下来的就是丞相。”
    小清清依旧眉头紧锁,好似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个将军面对三人的局面,小声道:“该杀谁?”
    张公瑾笑道:“杀了皇帝你就能得到皇位,杀了丞相你就能得到万千门生,杀了富人你就能得到取之不竭的财富,如此好好思量该要杀谁。”
    “皇帝!”她当即说出了答案。
    闻言,见师公又是一阵摇头,小清清不解道:“不能杀皇帝吗?”
    张公瑾叹道:“你看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服从了,这就是权力的妙用,不论是皇帝还是富人,或者是丞相,他们三人所代表的便是财富,地位,权势,拥有这三样只是得到了你想要的事物,这三样便是权力滋生的好处,而不是权力的本质。”
    听着老师的讲述,张阳坐在门槛上,后背靠着软乎温暖的熊背,一手抚着熊大的脑袋。
    “当初这些话还是你爹爹告诉老夫的。”
    小清清转头看自己的爹爹,又道:“那爹爹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
    张公瑾微笑道:“骊山的乡民能够团结一致,因为他们相信骊山县侯能够给他们很好的生活,所以他们服从了。”
    小清清低声道:“所以这就是权力吗?”
    “让别人服从你才有权力,而最高的权力可以给他们地位,财富,万千门客与势力……”
    “师公,我还是不明白。”
    小清清委屈地说着。
    和一个三岁的孩子说这么多她当然听不明白,张阳现在只能希望李象长大后的童年记忆没有这么清晰,让李世民的皇孙给自己的女儿端茶送水,这一幕怎么看都不太和谐。
    这女儿以后可还怎么管?张阳又是惆怅一叹。
    张公瑾又道:“当你拥有了财富,在灾年你将自己的粮食分给他人,这是好事吗?”
    小清清很是天真地点头,“当然是好事。”
    “非也,你是富人,你将自己的粮食分给灾民是收买人心,当权者就有权力捉拿你。”
    小清清拧巴着脸,使劲挠了挠头,越发不明白了。
    张公瑾讲话的声音多了几分嘶哑,“你要知道你给了这些灾民粮食,假以时日,他们有了甲胄和兵器,那么这些人就可以成为一支为你征战的兵马,在当权者看来你分粮食的举动是危险的。”
    “你觉得富人将自己的粮食分给灾民是他的权力?”
    小清清重重点头。
    “那你觉得当权者抓这个分了粮食的富人,也是这位当权者的权力,是也不是?”
    小清清还是摇头,但又摇头。
    这种问题很复杂,也很矛盾。
    张公瑾微笑着,“是啊,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权力是什么,权力是人心所向,它可以是谎言,谎言可以让你有名望和地位,它也可以是财富,更可以是你满腹的经纶,但这些都不是权力本身。”
    好像是说完了自己的想说的话语,张公瑾长出一口气,眯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体上的温暖,“有时候你要多想,多考虑,三思而后行是没错的。”
    小清清正在消化着这个十分矛盾的问题。
    张公瑾又和她讲了,尚书中的几篇学识,不过接下来的课,她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三岁的孩子注意力能有多集中。
    “老夫活不了多久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给你讲几次课,有些道理,你现在明白不了,以后会懂的。”
    课讲完了,每每听师公讲课她总是混混沌沌,那些学识和道理很是难懂,就不像农夫与蛇这么简单。
    在她的认知里,蛇就是会咬人的。
    李玥牵着她从院子里走出来,低声问道:“师公与你讲的话要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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