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个阳谋。
    李东阳心想,太子总是会占住大义,若是周经这会儿继续纠缠不清、刁蛮无理,那么罪名就是妨碍朝廷为民办事,
    这种罪名谁敢担?
    大明朝的官员不怕被皇帝骂几句,但很怕在舆论场上马前失蹄。也就是儒学中所讲的,可以失命,不可失名。
    所以说周经就是再憋屈,那也只能憋着,被欺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皇帝和内阁现在开始办‘正事儿’了。
    哎呀呀,老头儿这一下给气得不轻,怎么我的事连正事都算不上了?但是他又不能继续说,可真是难受死了。
    所以那一张老脸气得是红的不得了。
    但朱厚照已经回去坐在皇帝的旁边,眼睛看都不看他了。
    那边,
    刘阁老已经开始按照皇帝的旨意正式论事儿,“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此次官员侵夺良田案所涉甚广、且案情复杂,涉及多个省、府、州,案子里面还会再翻出案子,无田的来认田,有田的也会来认田,除此外,还要防止有人接机再兼并了田地。”
    朱厚照点点头,刘健这话不错。人有多大胆,地又多大产,现在因为朝廷把这么多的土地变成无主的了,岂知不会有人欺上瞒下?
    那最后就是齐宽的田变成张宽、李宽的。没什么意义。
    “因而微臣建议应由内阁会同户部、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一同办理,钱粮之事由户部总管,碰上案子就地审理,眼下已经三月,最好能不耽误今年的耕种。”
    朱厚照又点点头,
    这样商量事情就很好嘛。
    正儿八经的做点事,那么大家累点也无所谓。
    “李阁老认为呢?”皇帝继续征求意见,毕竟李公谋嘛。
    “微臣以为刘阁老所奏之事合情合理,具应一并考虑。此外,臣担心此事之后,会掀起各地民怨,这一节似应提前考虑。”
    朱厚照一愣,这倒也是……
    弘治不解,“李阁老是指分田之时会引起骚乱?”
    “不止如此。臣想说的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譬如宣城县分了曾家夺来的三千顷土地,那么隔壁县的百姓见了,会不会也状告本县侵夺田地的大户?青州府分了齐宽的万顷土地,济宁府的百姓又如何看?这一节若是考虑不周,臣唯恐会生变。”
    所以说,很多事情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改革,实在是难。
    朱厚照想着一步步来,这其实就暗含了让其他百姓再苦一苦的意思。这可不容易,百姓不会管你什么大局,他只要自己的地。
    可若是大规模的、全国性的做这项工作,那就更加不好控制了。
    李东阳,确实有一套。
    “要不这样吧。”朱厚照想了想,“不以侵夺田地的罪名杀人,以旁的名义。他们犯了罪,自然是要抄了家。”
    这样的话,邻县的百姓看了也不会类比到自己。
    乾清宫里的几位都有些犹疑,以其他的罪名?以什么罪名?
    “……或者将其设为皇庄,朝廷接纳百姓来耕种。”
    皇太子这样一讲,几位阁老马上同意先前的法子,“臣以为以别的罪名为好。”
    他们就这些人就怕皇家占的多。
    “好,那便依太子所言。”皇帝自己是没什么其他的意见,“还有吗?”
    谢迁启奏,“陛下,臣以为此次案件涉及全国多个地方,内阁、户部和三司都有涉及,所以最好能从京中各派重臣前往地方主持大局。”
    朱厚照也叹气,“是啊,这个案子是多地、多部门、多种情况,父皇与我已经商量了许久。要想办好,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他眼睛故意朝周经看了看。
    那意思不就是你在耽误正事儿?
    周经听着也浑身难受,皇帝太子和阁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什么意思?显得我周经是搅局之人?
    “启禀陛下!”周老大人的自尊心被践踏得太狠,他必须要找回场子,“臣愿赴山东,专办山东按察使齐宽一案!但有闪失,臣提头来见!”
    以为我干不了正事?我就找个最难的!
    弘治皇帝朝朱厚照看了看,看到了太子微微点头,他心中也放松下来:他本来是担心太子会不会有意见,毕竟之前两人吵成了那样。
    好在,还是太子贴心。
    其实对于朱厚照知道,弘治朝的文官,大体上是还不错的。只不过他们有些习惯,使得皇权不能伸张,且理念与他这个后世人不同,而这两点又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所以有些碰撞在所难免。
    但类似周经这样的人,他至少不会大肆贪财。因而由他去地方专办,并没有什么问题。
    要不然刚刚又何必激他?
    他的目的可不是像弘治皇帝那样,自己出个气或是气一气周经,他的目的是要把田地分下去、把百姓安顿好,把粮食收起来。
    国家不能一步步的堕落下去。
    只不过现在是王朝中期,不是朱元璋那会儿,所以有些事要缓办,事缓则圆嘛。
    弘治皇帝这边见周经主动请缨,也乐得把他赶紧支出京城,“准奏。山东,就由周爱卿你去。其他的几个地方,福建、陕西……也都分分工吧?”
    第九十四章 爱子当如弘治
    这样一来,这件事总算有了个像样的结果。
    皇帝和内阁商定,吏部左侍郎韩文赴福建泉州府,专办此案;
    督察院佥都御史刘大夏弘治十年时赴宣府处理兵饷,令其就地转往陕西,专办此案;
    阁臣谢迁派往南直隶;礼部右侍郎、詹事府詹事吴宽赴江西……
    他们这些人,说出去的名头都可以算是天子近臣,如果他们都去了还解决不了这个事情,那么基本上就要派兵了,想来就是办几个贪官,应该还不至于如此。
    这里头,韩文是成化二年登进士第,如今已经58岁了,刘健评价他:国家养士百五十年,当其时只养得个韩贯道者(韩文字)。
    总的来说,也是那种‘君子类’的大臣。
    多年为官不避权贵,历任工科给事中,湖广右参议、左参议,云南左布政使,右副都御史,河南巡抚,一直到现在进吏部左侍郎。
    妥妥的大官一个。
    人都走了后,
    乾清宫留下只留下皇帝和太子。
    弘治真是感觉心累,他伸出了手,“太子,陪朕去外面走走。”
    “是。”
    朱厚照跟着父亲在内侍的照看下,跨过高高的门槛儿。屋外面还是有些凉,但相比于前段时间已经好很多了。
    奉天殿由近及远是白色的大理石台阶和一片似广场一样的空地,尽头又是红色的高墙,站在奉天殿的门口,能俯视看到站着或是行走的宦官和宫女。
    微风拂面,吹得弘治皇帝的头发无序飘动,也吹得人心思不定。
    朱厚照仰头看了看他,发现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远眺。
    接着又摸摸他的头,
    “父皇,怎么了?”
    皇帝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脸,“朕在想,将来你一定是个比我更出色的皇帝。”
    冷不丁的这叫什么话?
    “父皇知道儿臣怎么想吗?”
    “喔?你怎么想?”
    “儿臣想的是,因为父皇是皇帝,儿臣才能是皇帝。”
    哎哟,这个小家伙真的是会说。
    说起甜的来,能腻死你。
    说起气人的来,那帮老头都快气出血了。
    “就你会说话。”弘治皇帝宠溺的抱了抱他,大概是起了兴,忽然间胳膊用力竟想把朱厚照给抱起来。
    八九岁的小孩不是不能抱,就是得很用力。
    萧敬在一旁担心的老脸一阵慌张,“皇爷,可得小心些。”
    “都别动,朕没事。”弘治皇帝兴致很高,笑得也很开心,“朕的儿子,抱抱怎么啦?”
    朱厚照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劲头,还真就把他抱到外边儿亭里子坐下,而且他让坐大腿上。
    因为没什么事,他就拿着圆桌上的糕点边吃边陪皇帝聊。
    “照儿,觉得刘健这个人如何?”
    这话一听就不对。
    朱厚照心思剔透,他马上就想到了,看来是徐溥走了不习惯,刘健这个人还是不如他的前任好搞定的。
    “还没有和儿臣吵过,不是很了解。”
    皇帝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是想把朕的这些大臣都气一遍吗?”
    “父皇……”朱厚照想了想,直直仰起了头,“难道不想吗?”
    弘治被这一下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最后也只能佯骂一句,“小兔崽子。”
    “其实,父皇是想说,刘阁老有的时候过于刚直,没什么趣味吧?”
    “还是儿子,知道老子在想什么啊。”皇帝叹气着说出这句话,“朕看你这个小兔崽子,拿他们似乎有点办法。”
    “因为……父皇将我生得聪明呐。”
    弘治皇帝看自己这个儿子跟个小大人似的,也蛮有意思,
    “照儿,你一次又一次的和臣子们争吵……朕已经不担心旁的。”皇帝幽幽的眼神看向远方,“朕是担心……”
    朱厚照吃着东西的动作都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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