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宫里都要‘天下大乱’了。
    刘瑾逮着那个道长和武庆,尤址逮着郑舟与宫女春荷,在得了皇帝首肯之后,他们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太监的变态’,几乎是用非人的手段在对待这四人,什么烙铁、贴纸全都用上了,甚至拿了几十根针,一根一根的往他们指甲盖里塞。
    朱厚照从来都没有说过杜绝那些酷刑,酷刑虽然有些残忍,但多少也能起些震慑作用。
    而万参元也从一个面相富态的白胖子,变成了一个血粼粼的血肉馒头,那手指头上的血顺着针一点一点的往下流,
    量小,死不了,绝对的生不如死。
    “祖宗……您就饶了奴婢吧……呜……”他真是哭着喊着讲话,
    “转。”
    还不招,那就转插在指甲里的针。
    “啊!!啊!!啊!!”
    惨痛叫声有些凄厉,因为宫里酷刑少了,有些边上的太监也脸色发白。
    这哪里还把人当人啊……
    “脱了他的鞋。”刘瑾倒是面色很沉静,“还有脚指头呢,再不招脚指头也戳满。”
    “老祖宗!老祖宗!”万参元一听吓得魂都掉了,“老祖宗我求您,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会杀的。但你想这么早死那是想得美。快点儿的,”刘瑾催促边上的,“再磨蹭,咱家把你们几个也绑上去!”
    万参元被折磨的够呛,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既然都是死,又何必去受这种罪。眼看针头越发要接近他的脚趾,他再也遭受不住。
    “老祖宗……呜,”万参元人似崩解了般,言语间满是哭腔,“呜……奴婢招,招还不行吗……”
    “早说,早说哪里要受这么多罪?”刘瑾弯了弯嘴角,指了指边上的人,“做好记录。”
    稍等了会儿,刘瑾继续,“咱家先来问你,你和武庆是如何接触、如何认识、又如何举荐你到永寿宫做法的?”
    万参元忍着万分痛苦,一点一点的交代,“是托了人,去传话告诉他,奴婢道法高深。”
    “真高深吗?”
    “奴婢确实爱好佛老之术。”
    “为什么托人去传话?托了什么人?”
    “并非……并非奴婢托人,而是……而是尚宝监的霍公公。”
    “霍平?他想做什么?”
    到这个时候,反正也横竖一死了,万参元只想死的痛快点,所以说的越发顺畅,“霍公公说……奴婢与盐课之案有关,或早或晚都难逃一死,只有想办法以道法神灵之术获取陛下信仁,才能逃出生天。恰巧碰上宫里两位贵人拜神求子,他便给奴婢出了这么个主意。”
    “你获得了陛下信任,对他有什么好处?”
    “霍公公也有……也有盐商给的银子。还有,他说待我得陛下信任后,再替他多多美言。将来……将来即便进不了司礼监,也能够到御马监或内官监。宫里本就是需要相互扶持,所以……”
    “所以你便答应了他。”刘瑾不屑的笑了,“心倒是够大。除了霍平呢,还有谁?”
    问道这里,万参元的脸色又开始发惨,
    “说!”
    严厉的声音吓得一抖,“还有……还有霍公公身边的伍、谢、尚三位公公。”
    “继续。”
    “针工局的周元、杨宁,银作局的徐显廷、钟义甫、陆恭,尚膳监的郑舟,混堂司的邓群……”
    ……
    哗!
    “开门!”
    万参元的交代也就预示着很多人的门会被撞开。其实当皇帝在永寿宫雷霆震怒之时,许多人都已经吓得惶恐不安!
    “饶命!陛下饶命啊!”
    抓捕的人哪里有功夫听这些,一个个行事粗暴,碰到门踹门,碰到桌子都要掀了。
    “抓走!全部抓走!”
    这样盐课整顿之风,除了扬州刮,京城也刮,宫外刮,宫里也刮,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谁在这个上面和皇帝打马虎眼,全都不行!
    这些人里,郑舟是有些关键的,尤址也在折磨他,
    “是不是邹澄?!”
    如果说其他人是贪墨银子、想往上爬。郑舟这勾结外臣的罪可就更大了。有些人只是贪墨银两,皇帝不一定会都杀掉他们,也可以一纸命令让他们把那些银子吐出来,然后让他们到苦寒之地度此余生,但郑舟显然不一样。
    “尤公公,他晕过去了。”
    尤址起身去拨了拨他的脑袋,“泼醒他!”
    也是这个时候,锦衣卫副使韩子仁先期一步离开了京师前往扬州。
    如果京城宫里宫外是这个力度,他就不能让扬州出一点乱子,至少内卫所不行。
    第三百七十章 血水
    六月时的京师已经炎热,当初朝廷定好的六月正式建好不夜城。可谁也没有预料到,进入五月,盐课之案忽然爆发,少府令顾佐都给抓了起来。
    即便再怎么采取降低影响的措施,还是会使得不夜城开业延期。
    两个月前,朝堂有些许平静,也还有人惦记着要把弘治时的李阁老、谢阁老一并送走。刘健干的不是挺好嘛,对吧?
    山东过来的奏报都在说希贤公俯首农桑,拿着朝廷给的河工银大修水利,一片万象更新的景象。
    可现如今,谁还有能耐在滔天巨浪之下再掀起他想要的风浪?先在这次的风浪中活下去再说吧。
    也是这个时候,先前被皇帝派去清查各地储粮的李阁老和谢阁老回到了京师。
    作为阁老,他们自然有权力免除几个地方官员,即便是三司使,也不过就是向皇帝禀报一声的事。所以清查之事,算是有些成效,至少抓了几个蛀虫,这些他们在奏疏里也都呈报了朱厚照。
    然而当李阁老和谢阁老舟车劳顿回到京师的时候,竟发现皇帝的状态比他们还差。
    因为皇帝忽然病倒了。
    朱厚照自己觉得大概是有些累了,他确实全身心的投入到朝政中,有时晚上也在召见官员,而第二天又要早朝。
    因为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好,所以也没怎么注意。
    这次大概是精神上先疲惫了,所以一口气松懈了下来,于是乎便病倒了。
    李东阳和谢迁也没有想到,皇帝在这个时候还是应了他们的所请,见了他们。
    龙床边,谈大夫给朱厚照来了一套望闻问切,余光扫到了两位阁老,有意无意的说:“陛下此番病倒,炎炎夏日自然谈不上风寒,生活节制也谈不上无度,因而真要说到病因,还是八个字,九五之尊,身兼天下。陛下有些咳嗽,臣会给陛下开些清热止咳的方子,但咳止得住,劳累可止不住。”
    涉及到皇帝生病,谈允贤就有张太后撑腰。
    不遵医嘱,谈允贤可能会告到张太后那里去。
    所以朱厚照对于她板着脸也没什么办法,谁让两位阁老进来的太凑巧,作为大夫,见到他们两个哪里能开心。
    “谈大夫的话,朕记住了。不过两位阁老离京多日,刚刚回来。朕还是要见上一次,之后便等好一些再说。”
    “唉。”
    病人是皇帝,谈允贤也没办法,只能叹息。
    其实不要看乾清宫现在平平静静,
    实际上整座紫禁城一个日夜已经有非常多的脑袋落地,司礼监所查到的那些人,不管什么尚宝监还是银作监,统统抓起来砍了。
    勋臣都能动,
    几个太监算得了什么?
    所以宫里往外抬尸体的队伍都很长。
    谈大夫心里头有些猜测,这个时候再看皇帝这番带病也要处理政务的模样,心中实在舍不得,“陛下是仁君,仁君其实本不愿杀人。但又不得不杀人。如此,亦是心魔。”
    “是的,朕这次要杀很多人。杀了很多人,还叫仁君吗?”朱厚照怔怔的发呆。
    “不管旁人怎么说。在臣的心中,陛下是圣明仁君。”
    这句话不是虚话,仅看眼下以带病之身还要接见臣子便可见一斑。
    而朱厚照也不是没有虚荣心的神人,听她这么讲心中也稍有安慰。
    倒是李阁老和谢阁老有些愧疚起来,他们也不知道皇帝病得双唇惨白。
    所以都一脸担忧的说:“陛下身系江山社稷,万望陛下能够爱惜龙体!”
    朝政的事,谈允贤一个大夫不好参与,所以她也退往一旁,只不过望着皇帝的眼神是一脸痛惜和无奈。
    她的性格,也不是说奉承话的人,她是真的很敬重这位皇帝。
    医者仁心,作为一个纯粹的大夫,她又怎么不知道一个这样的皇帝对于天下百姓的意义。所以她对朱厚照是有无限的认同。
    要说起来,朱厚照这种帝王在碰到有些臣子时,对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
    所谓仁者无敌,大抵便是如此。
    “咳咳……”朱厚照觉得自己应该是感冒了,在他的概念里感冒就是个小事,后来又觉得古代风寒也厉害的,所以吃药倒也认真,“两位阁老,可是为盐课之案而来?”
    “陛下神机妙算。我们正是为盐课案而来。”
    半倚着床头,朱厚照直直的望着前方,也不看他们,就是说话间有些虚弱,“如果是讲情,那就不必了。这件事不分宫里宫外。《出师表》不是有言: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宫里的人杀头或是流放,朕已令司礼监处置。宫外的人,又怎么好不一视同仁呢?”
    李东阳说道:“陛下,盐课之弊,沉疴已深,如此杀人,不知多少人头落地,臣恐有伤圣德。”
    “李阁老。”
    皇帝偏过头来,那一张年轻的脸庞稚嫩,也有着些坚定,
    “往前看,朕不是第一天临朝处事,若算上以往监国,年头也不少了。朕是什么样的皇帝,你们知道、朝臣知道,天下百姓也都知道。往后看,朕也不会就当这么几年皇帝,时间长得很,所以即便圣德有伤又如何?经年累月之后,天下人自会知道朕是个怎样的皇帝。咳咳。”
    说了一大段话,最终还是忍不住握拳咳了两声。
    他虽然病了,但有些事情反而想得清楚了。
    残暴不残暴,不在于杀人多不多,而在于杀得什么人,杀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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