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怒视了一眼,看得他小腿微颤。
    “你派人去侧面打听一下,这个女人究竟要什么。”
    尤址不解,“陛下今日已经问了,她不是什么也没开口吗?”
    “不开口才是最贵的。朕看他们极尽豪奢,说不准胃口也大起来了。”朱厚照的语气变得不客气起来,“若是合情合理,朕自然不会多言语,若是欲壑难填,那就神仙难救。”
    按道理来说,人家准备了这么好的地方,即使有什么,那也不应该起这样大的杀意。
    没错,从做人上来说,是这样的。
    但从做皇帝的角度来说,却不能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事,有的时候不仅要干,而且要干脆利落的干。
    从来也没有一处宅子,就把皇帝的心给收买了这种事。
    皇权巍峨在上,高大刺眼,实际上都是血反射的光。
    第六百五十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天子御驾在淮安停了好几日,因为那日发了火,杨一清和王鏊都不在的情况下,没有真正分量足够的大臣接得住这份怒火。
    几日之后,凤阳巡抚衙门升起案堂,所审的也不是什么具体案件,而是恃强凌弱四个字。
    宋衡既然当着朱厚照的面应了下来,那便不能什么都不做。
    鸣冤鼓擦得干干净净的,再加两个高大的衙门护卫在旁守着,旁边墙上的告示也贴了,路过的百姓听一先生读起:
    朕闻乡间,霸者横行,为害甚烈。斯辈恃权怙势,或以财货,或以权势,或以力大,或以群众,欺压善良,无所不用其极,而贫弱之人,一旦受害,生活无宁,惧其威逼,如履薄冰。斯辈之害,有如洪水猛兽,肆虐乡间,民间怨声载道,哭诉无门……
    ……
    “刘先生,这写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皇上下令,要整治为祸乡里的强人、恶人。”
    “怎么整治?”
    “喏,巡抚衙门开了门了,鸣冤鼓就在此处。”
    ……
    “陈兄,你以为此事是为何?”
    书生模样的人摇扇说:“天子要鼎盛的文治,这不过其中一环尔。”
    “这个在下知道。听说是天子派了人暗中探访,发现连山东都有匪患,估摸着出了山东以后,此类事更多。因而才有此节。”
    这家伙说得逻辑更通些,旁人更加相信,可能是家里有做官的亲属,知道些内幕哩!
    ……
    现在紧张的是宋衡,答应皇帝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简单的。可天子盛怒之后,把矛头直指那些为祸乡里的人,这就不一样了。
    此外,顾人仪给刘健的信已经写了,他现在是要说服第二个巡抚,他在衙门内指着外面的鸣冤鼓,“宋中丞,陛下都明说了,乡间士绅一方面有朝廷优待,一方面又欺压当地百姓。这份怒意,不会凭空而来。老百姓已经被欺负怕了、惯了,你仅在门口擦亮鸣冤鼓是没有用的,必须要真的抓上几个人,而且是要抓那些平日里动不得的人,如此才有效果。”
    封建社会本身就是一个等级社会。在这个等级社会中,真的找出几个劣迹斑斑的大家子弟绝对不难。但不管如何这种事做起来总是有压力的。
    “义山兄不必忧虑,我既已答应了陛下,那就必定要做到。不然的话,如何向陛下交差?”
    顾人仪心中稍安,还好有个皇帝在上面压着,不然猴年马月能让老百姓赶上这种好事情。
    “只不过……”
    “怎么?宋中丞有顾虑?”
    “义山兄也知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说到底也就一个山东。陛下如今正在盛怒之中,真的把乡间的事送呈上去……”
    皇帝登基日久,权威日盛。
    下面的人害怕呀!
    原来天子没有生气,那么他们做个五成,基本上也没有问题。可现在的架势,这事情要不能做个八成以上,绝对是过不了这个关。
    可真的以这种力度来做,到时候送给皇帝看的,不就到处都是某某员外、某某公子所行不法么?山东少,可不代表这里少!
    那岂不是让皇帝看了更生气?
    而顾人仪只说了一句话,“你若真的害怕,就更不该问这个问题。”
    宋衡明白的,他只是矫情了一句,很快也下定了决心,“如果横竖是死,那不如死的壮烈!”
    “好!”
    ……
    ……
    朱厚照把杨慎召了回来。
    杨慎这个人,才气太大,但历史上他并没有在做官上显现出特别惊人的才能,所以目前是放在身边先用着。
    “这几天,凡是要见朕的,都给朕拦了回去。这外面,包括淮安当地的人都怎么看天子震怒啊?”
    皇帝和杨慎相对而坐,两人都很年轻,都身着绸缎。
    朱厚照当然没有杨慎的才情,但为人君主,他一举一动自然放松,杨慎就局促了些。
    “微臣只知道,尤东家惊吓了两夜未眠。”
    皇帝眼神微转,“朕又不是冲她。”
    杨慎也不敢直接质问皇帝究竟冲谁,那太无礼了。
    “陛下说的是,不过陛下天威,她一介民女又怎能不惧?”
    “其他人呢,又是如何议论的?”
    “微臣不敢隐瞒,这几日确实也有向微臣打听,不过圣心又岂是臣所能揣测。而依臣来看,外面惴惴不安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当地的官员。”
    朱厚照两眼向天看,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这个时候,尤址又进来禀告,“启禀皇上,王阁老、杨阁老求见。”
    “不见。让他们回去。”
    额……
    尤址尴尬得看了看杨慎,不过后者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助力。
    他们这些当奴婢的是有些搞不明白皇帝的脾气,多大事啊,连内阁的大学士都不见了。
    关键一直不见,王炳和杨廷和没办法对皇帝说什么,可把他这个太监给逼死了。
    “陛下……”杨慎也是这般考虑,他觉得不至于如此。
    不过他刚开口,朱厚照就伸出手来了,“求情的话不必说。朕办事,有自己的道理;朕生气,一样有道理。朕出京的时候,都以为朕是来玩的吧?呵,朕倒是也想。可还得看这帮人的脸色呢!
    朝野、君臣这几年来没有一个不辛苦的。不说朕,也不说旁人。你便看看你自己的父亲,头发白了多少了?不容易吧。可到头来老百姓获利最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还得挨欺负。朕发愁,这个问题不好解决啊,朕也心寒,那不少都是朝廷优免的人。”
    从优待到优免,
    一词之差,好像点到了一些什么。
    杨慎说道:“微臣明白,陛下并非是生王阁老的气,也不是生任何一位随驾大臣的气。陛下是气这个世道,为老百姓气。不过微臣不明白的是,既然不生他们的气,为何不再见朝中大臣?”
    “乡间恶霸、大的宗族往往以财、权二字压人。”皇帝深深叹一口气,眉头皱得发紧,“用修啊,那些财、那些权都是朕给他们的呀。朕,才是最后的罪人。”
    杨慎再怎么和皇帝亲密,也不敢接这种话,他和尤址一并跪在地上,“陛下夙夜孜孜,勉于国家之政,十年以来,民安物阜,祥和满溢,朝野同庆,天下臣工无不颂皇帝圣明仁爱。然人人有居有食,其政非一朝一夕所能得,陛下更不必妄自菲薄,言罪及己。”
    “你这些话朕听了千百遍了。总之,朕不见他们。尤址,你出去和他们说,叫他们不要每天都在这里跪着,有事朕自会宣召。”
    尤址无奈,只能把原话复述给两位大学士听。
    王炳和杨廷和又能如何?
    他们刚走,顾佐也来了,结果一看他俩的脸色,便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往日发怒,也没有到个隔绝臣子的地步啊。”
    杨廷和缓几口气,天子这样的确反常,不过细细想来,也不是无迹可寻,他还未讲,王炳就已经先说了。
    “你们可还记得此事是怎么出的?”
    杨廷和点点头,“下官与阁老想到一起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凤阳巡抚?”顾佐也想到了。
    是的,皇帝生气的那件事,只有凤阳巡抚宋衡才能给皇帝一个交代。
    这样的话,他们三人也没办法了。天子现在摆出这个面孔,他们除了去压一压宋衡,还能如何?
    “走吧,到巡抚衙门瞧瞧去。”
    第六百五十一章 尽在掌握
    尤址想来想去也还是觉得要么他自己走一趟,反正尤三春本来也邀请他了。正好皇帝在要他摸清楚尤三春究竟是想要什么。
    其实几日来他也捉摸不透。
    一个守寡的妇人,把夫家的家业做到今天这样,还有什么所求?
    是不满足于商人的身份,还是觉得要为自己膝下的小女儿所谋。
    说来也巧,他们还是同姓呢,就是收起银票来,那都感觉顺畅许多。
    人与人有的时候更加奇怪,就是送银子的人都觉得对方收了,关系似乎都近上一些。
    “说起来,咱家有一事不解,当日在御前,咱家都提醒你了,有什么需要就和圣上提,你怎么始终就不肯开口呢?”
    “谢公公照拂,奴家感激不尽。”妇人低眉顺眼,虽然已经年长,但仍有几分半老徐娘的风韵,语气轻柔的说:“只是圣上所忧都是国之大事。奴家这点心烦事,又怎敢扰了圣上?”
    “你这心思倒也不能说错。无妨,咱家这些做奴婢的,就是要为皇上分忧,让皇上不为一些琐事缠身。尤东家,你这次给皇上献了礼,皇上也将你视为自己人,有什么不方便在御前说的,还可以告诉咱家。”
    尤址还端了一些样子货,“咱家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但总是能办一些事情的。”
    “公公折煞了奴家。听说皇上现在还气着,连大臣的面儿都不见。奴家做生意的一些仇敌,怕是偷着乐了。好些人都说是奴家献的宅院不合陛下心意,因此天子震怒。”
    “这可不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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