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工业革命也是从棉纺织业开始的,因为它需求确实太大了,是个人都得穿衣服。这种巨大的市场,刺激着企业主想尽办法提高产量,各种创新也就来了。
    而现在,邢观的话提醒了朱厚照,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用政府的力量对产业发展进行扶持和培育。
    “看来姜雍推荐得人,你确实是个人才。”
    邢观心中大喜,“臣不敢当陛下赞誉。”
    “邢观,这件事朕交予你来做。你说的对,不管怎么样日本也有百万人口,那也是百万的市场,但你刚刚也说,大明也有许多人穿麻布,大明的市场更大呀。”
    邢观现在轻松了,“那样当然更好,商业一事,不怕要的人多,就怕没有人要。陛下放心,臣既领了陛下的旨意,就一定全力促成此事。”
    原料、运输、制作、销售……
    朱厚照已经在想,巨大的市场刺激出现在这里或许会让改良织机的契机出现在大明也不一定。
    将来的事不好说,会产生什么也不好讲,他不会制作珍妮纺纱机,相信也没几个现代人会,但作为现代人,他可以去构建底层逻辑。
    可以这样说,珍妮机不是一个起始,而是一种结果,是产业大发展倒逼出来的结果。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不出现珍妮机也没关系,因为这种倒逼的力量,一定会倒逼出另外一个东西。
    邢观后来离开了,他现在多了一样最重要的感悟。
    皇帝征日本或许是意气之争,但其中也是有利可图的。
    而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银山的事呢……
    第六百九十五章 返京
    朱厚照对召见邢观的过程很满意。
    甚至有种觉得这样的人才发现的晚了。
    因为产业、市场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因素。
    后世人都记得英国诞生了蒸汽机,然而在出现蒸汽机和珍妮纺纱机以前,英国人已经有了百年的产业发育期了。
    简单的讲,蒸汽机今天提高了生产力,短时间内产出大量产品,可卖不出去有什么用?这样的机器第二天就会被商人扔进仓库,变得无人问津。
    所以从大机器到大发展,这不是完整的逻辑链条。
    全部的逻辑链条应该是稳定的政治环境、重商的社会环境、庞大的市场需求、成熟的销售网络,之后才是大机器的产生,然后大发展。
    因为大机器的发展,所以带来了各类工具的革新,提升了军事力量,军事力量又保证了市场的稳定。
    更为关键的是,大生产需要精密的协作分工,需要各类人才,这个过程中又完成了人才的训练。
    如此是一个正向的循环。
    英国人当年是如此,美、德的工业化也是如此,直至后来的数个成功工业化的国家无不是如此。
    否则,蒸汽机这种老掉牙的机器都诞生几百年了,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全世界还是只有少数的国家实现了工业化呢?
    令朱厚照感到振奋的是,竟然有一个大明的官员在向他灌输发展棉纺织业的重要性。
    说明他用开海的实践所带来的社会变化成功影响到了新一批当代的官员群体,海商、贸易以及带来的改变开始动摇人们最初的观念,并逐渐认识到,这也是一种强大的途径。
    这次南巡他本以为只有一个喊出‘重孔孟轻奇技’的关延卿,没想到最后在宁波还有一个和他大谈产业的邢观。
    此外,这些远不仅仅是观念这么纯粹,其背后是一群实实在在的利益群体。
    十年以来,上至皇帝,中至平海伯等一众勋贵、当地以仕途进步为目标的众多官员,下至具体的每一个商人、平民,大量的白银流入让这个群体变得富裕,并依赖于这条商路。
    “……朕记得当时离开山东时,是让关延卿任了杭州知府是不是?”
    皇帝在宁波行宫里一边摘落花瓣,一边和尤址闲话。
    尤址则没想到皇帝竟然还记得那样一个小知府。
    “是,陛下还交代过,若是过了一年他干的不错,便向陛下禀报。”
    “嗯……”朱厚照少见的纠结起来,他生出一种心思就是将邢观带回京城。
    可伍文定的身边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
    英国人搞左手大炮,右手贸易,这两只手缺一不可。所以伍文定和邢观也是少谁都不可以。
    关延卿呢,还是年轻,先前是知县,现在还只是杭州知府,拔苗助长也不是什么好做法。
    所以说朱厚照略微显露出愁容。
    心情不佳,再加上出来了这么多时日。
    正德十年八月四日,皇帝下旨回京。
    这期间路上再不做停留,大概八月底就可以抵达京师。
    在天子圣驾离开后的第十天,伍文定率领四十座战船,共六千余名士兵正式自宁波港起航。
    他们方向是东北!
    ……
    ……
    京师八月末、九月初已经入秋。
    杨一清和王鏊在夜半时分被人敲醒,来人提醒:皇上明日简行入京,不得过分扰民,同时在京大员一律于午后入宫,于奉天门外候旨。
    朱厚照在今天起了个大早,他选择凌晨入城,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
    因为他的队伍实在庞大,光是一路护卫他的神武卫就有上千人,此外还有外国使臣所献的十名美女呢。
    刚刚回京,诸事繁多,朱厚照的心思还不在她们身上。
    这种季节早上已经有些微微的冷了,冻得他整个人睡意全无,“靳贵啊,你辛苦点,把谢丕和景旸叫过来,捡这两个月重要的奏疏拿来给朕看。一批一批的拿来,这样朕可以马上开始看。”
    靳贵自然应下来,不过他还是缀了一句,“陛下,也不差这半日,是不是待歇息好了之后再阅不迟?”
    朱厚照搓着手,“不,朕不想睡,快去吧,朕已经传旨午后要见大臣,所以该看还是要看。啊,尤址,早膳除了给朕的,不要忘记他们。”
    “是!”
    身边的两个人随即都领旨而去。
    朱厚照自己在乾清宫的暖阁里转悠两圈,多日不见,竟有些想念起来,接着他爬上自己的软塌,随意的翻了翻上面的东西,外面呢,渐渐有些光亮,想必天也快亮了。
    他估计今日奉天门之议,大部分还日本国之事。
    所以依然呢喃着:要是邢观在就好了。
    实际上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激烈一些。
    皇帝出巡一次,宣布了两场对外战争,几乎没有和朝中大臣进行过仔细的商议。
    这总是不免草率之嫌。
    太阳逐渐升起,至正午时,午门外已经聚集不少在京大员。
    在等着开宫门的时候,内阁王炳、杨廷和,少府令顾人仪,总理外务大臣顾佐全都被击中起来‘猛攻’。
    杨一清、王鏊虽然不说话,但不理会他们也是一种态度。
    便是如性格比较耿直的工部尚书毛纪,那就不客气了,风凉话直接说了起来,“兵者国之大事!陛下又一向是稳重谨慎的性格,西北用兵尚可说是汉唐故地,怎么到了宁波便忽然间要因为一桩案子而伐日本?!原先本官还不知为何是这几位随驾,现在明白了,最为迎合圣意嘛!”
    顾佐会比较闷一些。
    但是顾人仪才不惯他,“毛尚书此话何意?!你是说陛下东征日本,做法轻忽吗?!”
    “不要给本官扣这等罪名!本官说的不是陛下,而是你们!你们有没有尽到为人臣子、辅佐君主的职责!还是整日里唯以邀君主之欢为上?!”
    “你!”
    顾佐拉住了他,微微摇头,“义山,不必如此争吵。无愧本心就好。”
    “好一个无愧本心!”毛纪继续开炮,“东瀛岛国远在千里之外,海上风浪更是无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本官第一个便要参奏你们这两位问心无愧之人!”
    宫门在此时缓缓打开,露出尤址的面容,皇帝就知道外面不太平,所以才叫他来,“诸位,皇上已经在等着了,要么擦擦嘴上的唾沫,随咱家进宫吧?”
    “哼!”
    毛纪怒哼一声走在前头。
    落在后面的杨一清对身旁的顾佐问:“陛下为何要再派宁波知府邢观为参军?”
    这件事是有些奇怪的,武将出征,身边有个监军,这个是正常的,或是找一个文臣节制武将,这也是常规,唯独把这么个知府塞成参军。这有些奇怪。
    杨一清政治经验丰富,所以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
    这种场合来不及说得太细,顾佐讲道:“与陛下所说的产业二字有关。”
    “产业?和日本国也有关吗?”
    “有。”
    “喔……”
    这样看起来,皇帝是有更为深层次的通盘考虑。
    虽说没有和他们商量就开始直接做有些不妥,不过这种想法心里冒冒就行了,直接对皇帝表达那是嫌命太长。
    皇帝召见的是在京大员,基本就是内阁和六部九卿。包括户部尚书何鉴、兵部尚书王璟、吏部尚书梁储、工部尚书毛纪、礼部尚书王华、刑部尚书赵慎等。
    初秋的午后温度宜人,朱厚照这次没有给他们每个人都排个坐,而是让他们站着。
    行礼以后,皇帝也和他们开门见山,“靖虏伯那边可有军报?”
    “回陛下。”兵部尚书王璟回禀,“三日前有过军报,我大军已出哈密、抵土鲁番门户必残城外,此战由副将马荣率领,我军锐不可当,半日克城,俘获无数。”
    “这是个喜报,靖虏伯不愧为当世名将。”皇帝笑了起来,不过他视线扫了下众人,发现他们都没什么动静,“……朕知道,你们是想说东征日本之事对不对?毛纪,你很不理解?”
    毛纪也不是什么小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的想法干嘛不敢承认,他当即站出来,道:“微臣斗胆,确实不甚理解。日本国孤悬海外,乃是无人愿往的不毛之地,且陛下为何在须臾之间执意定下出征之策,臣连日来每每沉思,都不得其解!”
    朱厚照坐于龙椅之上,他轻笑一声,“朕代你说好了,你想知道朕到底是不是意气之争。你是个虎胆,自己的话自己认,朕告诉你,朕也不是什么脓包,意气之争这四个字,朕也认!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十六字好听也是好听的,但不过是咱们自己说说,有些人就是不认,为首的就是这日本国!
    在你的话里,那是不值一提的小国,呵。就是这样的国家竟敢对大明生出觊觎之心,朕就是为此而征它,这有何错?!难道靠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就能保证日本国从此不再用卑鄙的手段敲诈勒索我大明的官员吗?你可知那些人对我大明的官员做了什么?他们自恃拿捏住把柄,便颐指气使、不可一世,朕每每想起就会怒不可遏,这难道不该征?!”
    皇帝语气极为严厉,他是真的说起一次生一次气,“朕已经忍了一路了,日本国在宁波的使臣都是地方大名的人,室町幕府足利家的使臣在北京吧?好,朕今天就要下旨,向室町幕府递交宣战书!”
    这句话也不是随便说说,地方大名并不是日本国的官方代表,中央虽然弱势,但毕竟是中央。这个是要讲究的,不能乱来。
    毛纪没想到皇帝更来劲,“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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