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朱厚照面色也凝重起来,发狠说:“这要是一旦有所损失,那就不是小事。必须得万无一失啊。”
    范玉昌点头,“臣也是这个意思。陛下,这吕宋国王苏莱曼二世向来不知节制,干脆借此机会另立他人,永除后患。”
    “这件事朕今天会召人详议,你先在这等着吧。”朱厚照虚抬手臂压了压,随后回过头来看向跪着的张璁和载垨、载壦三人。
    载垨心里打鼓,头埋得更低。
    他的父皇则是蹲下身子,意味深长,语调带着更多的起伏说:“老大,若是你将来当了皇帝,面对这样的情形,你要怎么做?”
    这是一份考验。
    载垨心跳加速,“儿臣……儿臣定会秉公办事,绝不会让奸臣在朝中逍遥!”
    “你是说张璁是奸臣。可他是一个当了六年首辅、十几年阁老的大臣,有人和你参他一本,你就将他……杀了?”
    “不,但是儿臣定会查明真相。”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背,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不是他的回答他满意,而是这家伙实在也说不出什么了。其实一直以来似乎都是如此,载垨这孩子毕竟受得皇家教导,所以这些问题都能答个表面。
    可惜只有表面。
    再问下去都是一样,还有什么好问的。
    而且他有一点恼火的是,载垨没有必要和张璁这样死磕,张璁又没怎么他。所以这孩子实际上是被后面的清流撺掇着跪到这里!
    这些清流这样利用他的儿子固然可恨,可朝堂之上,不能够叫人当枪使的!
    “起来!回府去!”
    载垨猛然抬头,“父皇!儿臣说的句句属实啊!”
    边上跪着的载壦也晕了,这与他之前所料完全不同。
    可是这怎么会呢?张璁当首辅,用人用出这么大的事情,父皇怎么会无动于衷?
    “父皇!大哥所讲之事乃是青州府知府所奏,青岛港内已查获一批走私的官银了,并且户部已经核准,这些官银不是正常过得海关!”
    朱厚照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老二,以往也只觉得他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大哥。但隐隐中,又觉得这孩子和他大哥会有不同。
    “朕做事有朕的理由,想不通那是你们的事。莫要再说下去了,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张璁神色不动,但心里则是喟然慨叹。
    皇上这样照顾他的面子,这些可都是有代价的。
    天子下令,两位皇子虽然不服,但也只得退后几步,然后转头离开。
    载垨这性子也是真急,刚走远了些,还在宫内呢,就立马对载壦发脾气,“不是你说的么?这件事对张璁影响极大,甚至会动摇他的根基!可现在呢?父皇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舅舅还过来说我们糊涂,只有你清醒!现在好了!张璁没倒,陈朝瑞没事,弄得我一屁股屎!!”
    皇家人说屎啊,屁啊,实在不雅。
    载壦也知自己理亏,道歉道:“大哥莫要气了,此事是我鲁莽,没有思虑周详,我向大哥道歉便是。”
    “哼!”
    载垨也没什么可以惩罚他的手段,直接拂袖而去!
    载壦望着他的背影也蹙起了眉头,而回首望去,红墙黑瓦之上,奉天殿三字熠熠生辉。
    “还是天真了些。”
    这次,张璁的手段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这个教训要记住。
    而另一边,
    朱厚照拉着张璁走远一些,避开范玉昌,随后将手中摩挲了很久的奏本还给了张璁,什么也没说。
    等到张璁告退回身走了两步,
    他突然笑着问道:“张阁老,官银走私是不是真有一千万两啊?”
    张璁心一抖,本来要跪,但天子问完直接离开了。
    一瞬间,他明白了过来,奏本上的这件事他必须要做,而且要做成,而那些走私的官银他也要追回来,不说全部,但总归接近一千万两才好交差。
    回府之后,张璁又遣人面谕:“宗室五世而除的奏本,皇上已经默许了,找御史上奏吧。”
    首辅大人的属下们一听心都发颤,怎么又是这种得罪那么多人的要命事?
    第八百二十四章 儿臣请旨征讨
    正德皇帝的早朝算不上勤快,他更习惯于批阅奏本,并按照事情需要来宣召大臣。
    可即便如此,像今天这样一下子宣召少府令范玉昌、兵部尚书桂萼、总理外务官严嵩、户部尚书姜雍也是较为少见了。
    更不要说还有内阁阁老顾人仪和王廷相了。
    这几年间,朝中大小官员实在是换了不少。
    像是原来的户部尚书何鉴,他已经在正德十七年去世,不过倒是高寿,享年八十岁。
    还有,
    梁储身体不好,也已经致仕。
    原兵部尚书王璟病逝,人都不在了。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三年前也去了。
    现如今朝堂上是一堆新星冉冉升起,要说老一派的,王琼可能算是,这家伙是喝酒吃肉,身体正常。
    而新星之中,升迁最快的大概就是现在的兵部尚书桂萼了。
    桂萼原本是正德六年的进士,‘出道’早了,可他去当了三个地方的知县,始终没能升到知府,便是因为这家伙脾气火爆,而且有股子正气,再有他干事有些莽。
    比如说他是赞同朝廷清田令的一个知县,而且不顾清流士绅反对亲自推动,但与此同时他也会对张璁破口大骂。
    导致两边人马其实都不太喜欢他。
    历史上,桂萼这个人也很生猛,那会儿可没有天子强推清田,但是桂萼就能自己把自己管的那个县的土地给丈量了。因为他屡屡顶撞上司,所以官途不顺,还到南京去当过闲差,最后是赶上嘉靖初年大礼议事件,他因支持嘉靖皇帝、反对杨廷和而得到重用。
    后来的历史证明,他是个非常有能力、而且针对嘉靖朝的诸多弊病敢于提出改革意见的大臣。
    值得一提的是,人人都知道明朝中后期有一个重要的改革,就是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这件事做成是1581年,可‘一条鞭法’的主要内容被提出来是五十一年前的1530年。
    这一年是嘉靖九年,
    提出这些赋役法改革的人正是桂萼。
    当然‘一条鞭法’这个名字不是他自己取的,而是御史傅汉臣总结后命名的。
    桂萼提出来的以后遭到当时的保守派大臣如杨一清等人的激烈反对,
    所以一方面阻力巨大,另一方面他于次年正月就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半年后又不幸病逝。
    人亡政息,桂萼虽然提出了一条鞭法,但并未真正的施行过。
    朱厚照当然知道这个人,不过前十年左右他一直没怎么注意过桂萼,因为他一直以为桂萼是嘉靖年间的臣子,所以就略微忽略了。
    大约在正德十三年、十四年,他忽然觉得不对,嘉靖年间的阁老,怎么样也要在正德朝露露脸吧,所以才仔细的去看了一下。
    逮到他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年近五十了,作为一个不长寿的人,这还真是有些可惜。
    不过仅这几年间,桂萼也没叫朱厚照失望。
    他是个很注重民生的官员,而且重实践,在学术方面与人争论的一个核心观点,就是一定要少空谈。
    后来朱厚照让他去了兵部。
    这年头,珍惜民生的官员还是有的,但心软脾气硬的不多,所以要他去署理兵部,就是要把注重民生这一条用在士兵身上,同时也让他的火爆到军营里去发发。
    不然,搞个念诗的文人才子去混军营总归奇怪的。
    至于顾人仪、王廷相入阁,这都不意外。
    朱厚照对用人一向看重,乾清宫里几个凳子一摆,那能赐座的都是手段不简单的人物。
    “现今,就是这个突发事件……吕宋国王苏莱曼二世应当是受了什么人提醒,他最初交涉是要借款,而非借兵,就是防着朕手再插深些。这是吕宋总督朱凤的第二封密报了,你们都看看。”
    说完朱厚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天子已经三十多岁,有了胡须之后更加的成熟稳重。
    一个成年的皇帝掌控一个统一王朝,二十余年不辞辛苦,如今是君臣都狠,讲出话来不免有些大。
    桂萼直接就讲,“陛下,海上运粮不易,像是满剌加国更有千里之遥,石塘港的身后是数百万亩的良田,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中转之地,他们要是管不好,天天闹出民变,不如下一道敕令,叫我们去管好了!”
    “不是数百万亩,是上千万亩。”少府令范玉昌纠正道。
    这样,臣子们的心便敏感起来了。
    朱厚照眼神落在一边肃立着的一人头上,“严嵩,你是管外务的,你怎么看?”
    严嵩出列,“启奏皇上,吕宋国为我大明藩属国,亦即我大明臣属之国,既然其国内有反叛,臣以为天朝应当助其平之。”
    已经带有花白头发的顾人仪转过身来,“可苏莱曼二世只谈借款,不谈借兵,这是不想给我们这样的口实。”
    “所以才更不能如他的意。”严嵩手指虚点,强调说。
    姜雍上前,“严外此话何意?”
    严嵩向皇上拱手,“皇上,臣与诸国使臣接触已有一年,臣是明白了,国与国的交往,不在礼仪之间,因各国风俗不同,我们给其无上的荣耀、独一无二的礼遇,但海外番臣全都不识,自然也不明白天朝的良苦用心。
    因而,我们看重师出有名,对方不一定看重,他们只看得懂我大明的舰船和士兵。苏莱曼二世既然臣服于我大明,就不可生出异心。若不除其贰心,天朝在南洋何来国威?他们可不认识宽仁二字,还以为是我天朝纵容。”
    朱厚照听这段话……再回想起二十年前,有时候都要嘴角直抽抽。
    他妈的,
    现在这帮人都摸清他心思了,全照着他的思路来说。
    王廷相则跟上说,“大明在南洋有十多个藩属国,若是对苏莱曼二世做出这样的事,其他诸国会如何看?这一点也不得不考虑。”
    朱厚照点头,这也是很有道理的……
    ……
    ……
    乾清宫外,有个小太监手里攥着东西着急忙慌的模样,时不时的还要伸出脑袋去瞧瞧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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