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队伍已经到达阳武县衙。
    阳武县令、县丞、县尉及县中大啬夫并众县啬夫,正在衙前街上列队相迎。
    虽然周邈不是多么内向怯场的人,但也没能成为长袖善舞的交际悍匪。
    到这种时候,仙使身份就派上用场了!
    周邈坐在车门敞开的车中,轻牵嘴角,高深莫测,但笑不语。
    把整个交际现场,完全交给扶苏。
    扶苏性情爽朗又仁厚,交际起来给人以亲切感,又能不失始皇帝长公子的身份。
    “想来诸位已经接到陛下诏令。”
    双方见礼过后,扶苏先简单道明来意:“仙使此次出巡,途经阳武县,正逢物资需要补给,方才进城暂歇。”
    县令看到衙前街上停驻的黑压压虎狼之军,再加上始皇帝长子扶苏当面。
    是生怕有半点怠慢之处,又岂会推脱?
    当即道:“业已收到陛下诏令,仙使及扶苏公子若有需要,臣必竭力调配。”
    扶苏笑容明朗,颇有安抚意味:“所需物资补给清单,稍后便有吏从与县丞对接。”
    “只是队伍明早便要启程,还要劳烦县丞,令仓啬夫、佐、吏、禀人一道,于仓中领出所需谷物及刍稾1。”
    加起来近六千人的大队伍,粮草消耗可不是个小数目,须得县中开仓补给才行。
    而粮草的入仓和出仓,根据‘效律’规定,须得以上多人同时到场并记下人名。
    扶苏又补充道:“仙使出巡时粮草支出,自有专项拨付,仓啬夫如实记录在该仓的簿籍上,届时上报内史即可。”
    县令见公子扶苏竟然深知效律,以及县中仓库的运转规程。
    甚至还周到地化解了他们对县中支出粮草过多的顾虑。
    县令当即更加恭谨地应对:“分内之责,不敢言谢。”
    又积极提出:“行程紧迫,
    不若令县丞即刻带公子的吏从,并叫上仓啬夫一干人等,先行出仓粮草?”
    现在已经是日跌时分,出仓粮草再装袋运载,整个过程颇为费时。
    晚间又有宵禁,为了不耽误仙使明早行程,最好是尽早完成补给。
    扶苏也没客气:“如此就劳烦县丞及诸位了。”
    县丞连道不敢,在行礼告退后,把县衙班子里也带走好几个。
    扶苏身后也有两个吏从随后跟上。
    紧急要事安排完毕,县令眼见仙使还等候在旁,连道失礼:“还请仙使恕罪。”
    周邈的车驾不亚于一套一居室,内中应有尽有,说是等在一边,也不是枯站在风口上苦等。
    而是敞开车门,坐在车中,手边就放着甜饮、小食、点心,随吃随取。
    舒服惬意的嘞。
    “无需多礼。”周邈笑容和煦地恕了县令的赔礼。
    县令顺势问起今夜安置:“县中官舍虽不甚精致,幸而冗吏洒扫勤快,也颇为干净清爽,又恰巧无一人在住。”
    “不知仙使及诸位,是否要入住官舍?”
    官舍,可指官署、衙门,也可指专门接待来往官员的旅馆。
    县令话中的官舍便是后者,算是大秦驿传系统的组成部分。
    下至前来服徭役的役夫,上至身有公事的官吏,都可居住。
    一路行来,周邈他们也住过三次官舍了。
    扶苏眼神征询周邈的意思之后,方才转头道:“想必阳武县官舍也无千余间,住得下房客六千。”
    “如此,仙使及吾等皆住官舍,其余士伍则在官舍院中、院外及舍外街上,就地扎营夜宿。”
    这样一来,在入住前彻底检查几遍,再团团围住官舍,将周邈护卫在内,就无安全之虞了。
    阳武县令自然是公子扶苏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象征性又问了一嘴:“可要臣派冗吏再洒扫一遍?”
    扶苏微笑拒绝:“既然先前都有勤快洒扫,定然是干净清爽的,就不再劳烦了。”
    真不干净,他们也自有人手洒扫。
    被拒绝也是意料之内,县令并不在意。
    但当有的礼数得备至,又道
    :“为替仙使接风洗尘,臣欲杀牛宰羊,行大宴饮,不知可否?”
    仙使出巡,除了当勘探驰道线路的工具人,也应当有巡视沿途郡县、慰劳官吏及黔首之意。
    扶苏看向车中的周邈,征询意见。
    周邈看向车边的英布和王离。
    王离接到眼神询问,就在本职方面表达了意见:“县令叫人准备饭菜时,士伍在旁协助,也能帮忙一二。”
    表面在旁协助,实则紧密监视。
    英布也道:“仙使若欲与民同乐,布也可跟随在侧。”
    表面跟随在侧,实则贴身护卫。
    言下之意都懂,可人家县令就在面前,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几天熟悉下来,周邈也已经能听懂他们的黑话了。
    既然安全没问题,于是回复县令道:“杀牛便不必了,耕牛珍贵,不好因口腹之欲便夺农耕之力。”
    仙使身份的不同,对外还是要倡导正确的价值导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仙使啖耕牛,田地满芳草。
    噫惹!周邈怕他脊梁骨被戳断!
    更不愿令本就艰难的大秦,雪上加霜,哪怕只是一颗雪粒子。
    又想到按理说劁猪神通也施行月余了,因问:“县中劁猪匠可培养出来了?最早一批劁的仔猪也长肉近一月了,可长得好?”
    县令不由暗自庆幸,所幸县中有遵行始皇帝诏令。
    回禀的也就很有底气:“回仙使,县中劁猪匠已培养出三人,近来常在乡里间行走,传扬养猪之利并无偿为黔首劁猪。”
    “县中牛马苑里,就牧养了一批仔猪,正是最早一批劁的,长肉月余,如今已重逾三斗粟。”
    不得不提,劁了之后,确实更安分、长肉也更快了。
    周邈心里换算:三斗粟的重量,约是后世的十八市斤。那还是半大的仔猪呢。
    县令察言观色,立即又道:“也有劁的不是仔猪的幼猪,如今已长成半大猪了。”
    仔猪,幼猪,半大猪,大猪。
    这时的半大猪,可能有四五十斤?
    周邈倒是想吃乳猪呢,肉嫩啊,但价值导向不正确。
    于是道:“仔猪等养大了再吃才划算,便宰杀两头半大猪,烹来吃吧。”
    “饮宴也不必多丰盛,切忌靡费。”
    县令起初还以为仙使目下无尘,开口之后竟是平易近人的性情,又多有体恤黔首艰苦。
    灵光一闪,应答道:“依仙使之言。正好官舍早间点了一锅豆腐,又有日前生好的一萝豆芽,并一些晒干的腐竹和豆干,可用来炖煮猪羊肉,再配上一些饭食和小菜,仙使看可好?”
    豆腐、豆芽、腐竹和豆干,是随石磨打凿技艺附赠的。
    而这些又皆是出自仙使周邈的手笔。
    县令此时说来,就是在满足周邈的成就欲,明晃晃的阿谀逢迎行为。
    耿直如扶苏,也勘破了阳武县令的言行。
    但是周邈只是想:这不就是杀猪菜吗?
    并深表期待:“如此甚好。”
    扶苏:陛下同意他做此趟出巡的统筹者,是否就有逼迫他、推着他快速成长之意?
    他和仙使好友绑作堆,才勉强凑出一个心眼子!不成长真不行啊!
    (嬴政:……)
    但往好处想,领悟不到隐晦的奉承讨好,也是一桩好事。
    商讨完晡时的饮宴事宜。
    周邈一行就在县令指派之人的引路下,前往官舍落脚。
    县令则赶紧吩咐安排下去,紧锣密鼓准备晡时饮宴大事。
    ……
    赶路以来,大半时候吃住睡行都在车上,难得有脚踏实地的时候。
    周邈下榻官舍,方岩等人快手快脚收拾好了,又侍候他洗漱换衣。
    一身清爽,连带路途奔波的疲累都消散大半。
    周邈就提出到外面走走。
    于是,方岩带黄药子一班四人及隶妾燕,随行服侍。英布率四名武士,贴身护卫。
    虽已经精简了人员,周邈一行出门时,也还是浩浩荡荡的。
    周邈刚踏出官舍,就见章邯在指挥骑兵和步卒们划地扎营。
    人正在忙,便不凑上去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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