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辰在江南王府是一个禁忌。
    自幼,便无人敢提。
    然而阿宝不仅提了,在那山涧里,她还钻进荷塘里拔莲藕,又挖了土坑陷阱捕野兔。
    雄心壮志,立志要准备一顿庆贺生辰的丰盛晚饭。
    当然,阿宝那时的厨艺,一言难尽。
    “云峥表兄,试试看。”
    阿宝也和萧云峥想到了一块。
    当年她直接把那顿烤兔肉烤成了火炭,差点烧了她的裙摆。
    最后还是萧云峥出手,才避免了她饿肚子。
    思及此,阿宝难得生出一点尴尬,“这御厨的手艺,和当年云峥表兄亲手烤的相比,应该更好吃。”
    萧云峥夹了一筷。
    御厨的手艺当然比他在那座山涧里烤的,味道更上乘。
    但他却觉得还差一点。
    差了阿宝的那一点,为他庆贺生辰的真心。
    会有今晚这一番临幸云起殿,真正原因,他们都明白。
    萧云峥放下瓷筷,抬眸看向桌案对面的小姑娘,他想挑明假象,但小姑娘却打开食盒最底层,双手捧出了一四四方方的天青花缠枝小水缸。
    小水缸里飘着铜钱草,波纹荡漾,一只小金鱼悠哉游曳其中。
    萧云峥骤然愣住。
    而阿宝小心翼翼捧着这花缠枝的小水缸,放到萧云峥面前。
    “我送你的生辰礼,云峥表兄。”
    这一趟确实是被迫而来,但阿宝做事一向细致,哪怕是逢场作戏,毕竟是生辰礼,场面活还是得用心些。
    漂亮的小金鱼冒出水面,懒洋洋吐泡泡,好像打招呼。
    萧云峥默然不语,敛眸盯着小水缸里的小金鱼,桌案下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越用力,他的掌心旧伤越是刺疼。
    他挑破眼前这番温馨假象的勇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云峥自嘲,到底是她迫于压力,假装为他庆生,更绝望?
    还是她迫于压力,却连违心假装为他庆生、为他准备生辰礼都不愿意,更绝望?
    什么也不知道的小金鱼悠哉游哉。
    萧云峥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桌案对面的阿宝,良久,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眼神复杂的盯着阿宝,“殿下记得臣的生辰,臣感激不尽。”
    听出了话里的嘲讽,阿宝默然:“……”
    突然,殿外,云起殿的掌事女官期待:“殿下今夜可是留下?”
    在这座宫城里,这句‘留下’意味着什么。
    阿宝和萧云峥,心照不宣。
    她摩挲着青瓷酒杯,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萧云峥的左腕。
    为何,萧云峥和萧净月会大吵一架?
    萧云峥的左腕,会有伤吗?
    再三犹豫,为证实心中猜测,阿宝饮了口热酒,才道,“留。”
    萧云峥瞳孔骤紧,难掩震愕。
    阿宝提着酒壶起身,穿过重重老檀青石锦屏,走进了寝殿。
    没想到,寝殿的墙壁上竟挂着一幅画。
    画中山峦叠嶂,云雾缭绕。
    旁人或许认不出,但阿宝一眼便知,这画中所绘是秋日清晨的白鹿山。
    而画中,山道间,有撑着竹伞的一道霜荼色的裙影。
    阿宝认得那一身霜荼色的锦裙。
    很多年前,老皇帝赐了温贵妃两匹蜀地进贡的慕云绡纱,温贵妃便命织造司的绣娘裁制成了两身绣皎月朗星纹的锦裙。
    她和萧净月,一人一身。
    她穿了一次,但后来,霜荼锦裙被弄脏,她便再未穿过。
    倒是萧净月每年秋日都会穿那么两三次。
    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霜荼慕云锦裙,只萧净月一人独有。
    阿宝愕然,下意识便想,萧云峥他果然不走寻常路。
    竟在他自己的寝殿里,挂着萧净月的画像!
    而萧云峥一见她盯着这幅画,明显紧张,甚至立刻上前把画取下,卷进了霁楠画盒里。
    阿宝只当他是被看穿了,觉得难堪。
    于是,她收回视线,提着酒壶走到寝殿轩窗边,推开一半的轩窗,听着雨后的清风,懒洋洋地看向了萧云峥。
    她意有所指,“再过两日,江南王和王妃便到帝都了。”
    一听这话,萧云峥紧盯着阿宝,她身后,是高悬圆月的清辉倾泻而下,在她身遭笼罩了层温柔光晕。
    他想起了很多。
    白鹿山她陪他过的中秋夜,被误诊染疫时她为他找来的救命药材,一道在荒山野岭里寻宝,她是唯一记得他生辰的……
    这些年来,她其实一直都没变。
    只是,她把那些好意,都给了其他人。
    然后,他们之间只剩防备,猜疑,算计。
    便如眼前这一幕——
    “既是如此。”萧云峥紧握着画盒,反问,“公主殿下当真要臣侍寝吗?”
    一听这话,阿宝笑意轻浅的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良久,她亦是不答反问,“既进了这座东宫,侍寝,难道不是必须的吗?云峥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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