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还要何颜面,”姜左冷漠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个诸事不萦于怀的淡然模样,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萧君泽转头看他,夕阳在少年的侧颜染上一层金光,让他越发的好看,“他们会死去,但会很快,不会如典签这般难受。”
    姜左闻言,先是皱起眉头,然后,整个嘴唇都抖动起来:“是你?是你?!我与你有仇,你要这般对我?”
    他咆哮着想起身,但却做不到。
    “因为,你凶我,”少年的微笑清澈无暇,“第一次见面,你就凶我。”
    “就因为,因为这个?”姜左神魂俱丧,整个手指都颤抖了,“就因为我凶了你?”
    “对于一个刚刚见面的孩子,你就要挟恐吓,不算好人,但我那时还没想杀你,”萧君泽轻笑道,“可你不是还想征召民夫,修缮城墙么,还与那郡守交流了占地圈田的心得,那,就对不起了。”
    “不过是一群贱民……”看着少年那不经意的微笑,姜左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恐惧,“你、解药,解药给我!殿下,老奴错了,求您给我解药吧……”
    “太晚了啊,签帅,你如今的样子,吃了解药也无用了,”萧君泽很是遗憾。
    “不,不,求您告诉我……”姜左涕泪横流,苦苦哀求。
    “那好吧,”少年认真道,“解药就是,多喝热水。”
    在一边的青蚨微微一震,瞳孔不可置信地睁到最大。
    “胡说,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姜左咆哮着,咆哮着,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夕阳落下,冷风吹拂,青蚨给小殿下披上披风,低下头,认真地系好颈边的系带。
    萧君泽伸手摸了摸青蚨的脸蛋,坏笑道:“青蚨,有没有觉得你家殿下深不可测?”
    青蚨手指顿了顿,目光有些游移,不太确定地道:“您可以先告诉我……算了,您,还是别让我知道吧。”
    “哦,为何?”萧君泽惊讶地問。
    青蚨系好了带子,站起身:“会睡不着。”
    他认真做好殿下吩咐的事情就行了,知道太多,会不快乐。
    萧君泽轻哼一声,给他解释道:“青蚨,人要是不爱喝水,肾会出问题的,要是再喝酒吃肉熬夜,问题就会更严重,你记得,平日一定要多喝水。”
    痛风不会死人,但姜左这明显是结石憋成了肾炎,后期的大量酒和汤药,加重了肾脏负担,最后变成尿毒症,在这个时代,是顶顶的绝症。
    “知道了。”青蚨点头,然后出门,吩咐院外的两兄弟,把姜左的尸体收敛了,停棺三日后下葬。
    许家兄弟明显是听到典签死前咆哮的,但两人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低眉顺眼地把典签尸体连轮椅一起抬走了,走的速度还非常快,最后跑了起来。
    萧君泽笑出声来,回到自家院里。
    青蚨低声道:“殿下,如今典签去了,直卫是咱们的人,正是离开的时候啊。”
    “不急,还差一步。”萧君泽坐在桌前,继续拼接自己的小玩具。
    青蚨看着那些一个个圆滚滚的铁疙瘩,不能理解,但也没再追问。
    萧君泽则是将引线加入铁壳中,用小称认真地称量了旁边的黑色粉末,小心地添加进去。
    按书里记载,七月时,他就会被立为新帝,被带回都城中,开始正文的剧情,而北魏听说南朝内乱,人心不稳,也立刻率大军南下,双方在淮河一线打了快一年,最后北朝退兵。
    北朝在冯太后改革后,清点了户籍,设立了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的三长制,所以,他如果随便逃去北方,户籍很难隐瞒,他也不想当个难民一样跑过去。
    但战争是秩序的天敌,只要大军在淮河战上一场,淮河两边必然十室九空,他在这些地方冒领一个户籍再容易不过了,而且还有可能混一个党长里长当当。
    至于什么投奔孝文帝,那是骗许家兄弟的。
    北魏一朝,民族矛盾极为尖锐,南逃的刘宋王族宗室被鲜卑权贵各种欺辱,当众撕衣服、咬手啃身子这种事甚至上过了史书,可孝文帝却管不了——只是假作不知,毕竟鲜卑贵族才是他的基本盘。
    他这身体可是海棠文主角,需要时刻注意剧情惯性,要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未免贻笑大方。
    他如今需要的是自由,所以整活都是围绕着这一个目标进行,先把这事做成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13章 危险
    第二天,清晨。
    萧君泽还迷糊未醒,便听到院外有喧哗之声,他顶着一头呆毛,出门看出了何事。
    就见一名女道士正被许玦等直卫围着,单方面地争吵不休。
    “我当初答应让为典签治病,就是因为他愿意由我给他处理后事,是以,我带走他的灵枢有何不对?”那女道一甩拂尘,神色淡然,面带微笑,手里的书信展露,带有典签姜左的印鉴。
    “一派胡言,敛骨哪里需要开膛破腹,你分明是在凌辱尸骨,”许大禁卫一脸义愤填膺,“你这些日子在庄子里各处坟地徘徊,肯定就是为了这里尸骨!”
    “这是徐州,连年征战之地,哪里不是白骨露于野?我要尸骨,何必耗费体力,去开坟掘墓?唉,尔等无知之辈,不懂求真寻理,才会觉得我想查探典签死因有错,看你如此心虚,莫非是你做的?”
    “胡、胡说,你有何证据?”
    “若真是没有隐情,你倒是抬头看着我说!莫要做那心虚不言之态!”女道士牙尖嘴利,把许家大哥怼得快抗不住了。
    好在他慌乱抬眼时,看到救星:“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然后许大便立刻狂奔过来,给小殿下讲事情经过,就是许玦在巡逻时,发现这女人居然私下打开典签的棺木,将其开膛,将各种内脏如杀猪一样放在竹筛上。
    两兄弟质問,这女子却说是典签早就答应好的。
    萧君泽轻声道:“安静!”
    他微笑着走到那位女冠眼前:“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小道魏知善,号存真,见过临海王殿下!”女道士魏知善,恭敬地行了一个稽首礼,谦和道,“典签曾有言于小道,若是身死,让小道寻其遗体,探查究竟,若能查出,便焚于他知晓。”
    萧君泽点点头:“那道长可有发现?”
    魏知善遗憾摇头:“只探查出典签肾中有许多石子,比寻常人更加肿大,确是因病而故!非外力所为。”
    萧君泽认真地看着她,微笑道:“道长倒是有几分学识,此乃是非之地,道长既然已经知晓,便早些离去吧。”
    “谢殿下指点!”魏知善又恭敬行礼,缓缓离开,只是看着殿下离去的目光,带上几分探究。
    ……
    处理这点小事后,萧君泽回房洗漱一番,换好衣服,这才招来许家兄弟,问让他们打听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琛答道,这淮河一带,最多的便是水匪,他们以小船舟楫纵横淮水之间,抢掠过往商户,平时则居于淮水沙州的大片芦苇丛中,官府偶尔围剿,但流民太多,剿之又生,是以便懒得理会了。
    离钟离城最近的,是一个头领叫魏行之的水匪,有数十乌篷小船,其众以船为家,生老病死,皆在船上。
    再下游远一点的,有个姓杨的山匪,抢劫去徐州的客商。
    至于上游寿阳一带,则没什么大的匪类,有也是那些大将军私下豢养,掠夺以充军资的。
    萧君泽看了一眼他们画的那如简笔画一样的草图,摸了摸下巴:“我觉得这杨氏的山匪就很合适,咱们就占这地如何?”
    这是他和许家兄弟说好的,先不直接去北朝,而是寻个水匪盘踞之地为基,略做休整,打听好沿岸北朝哪些是汉人官吏,再过去。
    会这样做,是因为两兄弟打探到,北魏皇帝拓跋宏已经在淮北一带大举囤积物资,准备南征之役,而他们对岸正是北魏占据的半个徐州,这里的镇守的将领叫刘昶,正是当年刘宋王朝逃过去的王族,和萧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咱们先找一个地方落脚,等北魏皇帝南下时,君临淮水之时,再上前投奔,便能平步青云,”萧君泽给两兄弟画起大饼,“小不忍则乱大谋,行事万不可心急。”
    “可是小殿下,若要离去,需得赶快,若又有一位典签上任,咱们怕是就跟不了你了。”许玦提醒道。
    萧君泽当然也知道这点:“那好,你们便先带一队亲信兵马,去将那只山匪剿灭了,回头赏赐从府库中出。”
    许琛领命退下,那些流民山匪,在他们这些禁军面前,不可能走过两个回合。
    挥退许家兄弟,萧君泽走到一边,翻看起了梁园的账本。
    这年代的账本,是收入支出都一笔笔记录,未有分开,看起来很容易,萧君泽都不用笔,心算就能大致计算出消耗。
    这次来北徐州,朝廷给他派了一千禁卫护送,其中有七百人在送达后便回都城,剩下这三百人,相当于是他典签的私兵部曲,朝廷有需要时,听典签指挥,看押亲王,如果遇到敌人,就是保卫王族的亲兵。
    但这三百禁卫,到如今,满员的只有两百人——另外一百人,护送丝车前去京城邀功,还未归来。
    这几个月,姜左的病越发严重,便挪用了大量府库军资,用以寻访名医,还专门给佛寺捐了近千的铜,同时还打点上下,想要在临海王被处理后及时跳上新船。
    “殿下……”就在思考时,许玦有些焦急地冲进来,“朝廷来了消息,要立您为新帝,让大将军萧衍来护送,您真的不快点离开么?”
    自古废帝的下场都是极惨,被终身囚禁都已经算是好归宿了。
    “许统领,”萧君泽转头看他,温和道,“你有父母妻儿吗?”
    许玦怔了一下,低声道:“没有啦,我老家在钱塘,六年前,唐寓之起兵造反,朝廷派军镇压,我和阿弟被征丁,叛军去了我们村,我和阿弟归家时,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啦。”
    当时来镇压的朝廷军队是周奉叔的军队,他们俩便从了军,后来周奉叔当了禁军统领,他们也入了禁军。
    萧君泽没让他继续回忆,又问道:“那你的部下呢?”
    “他们当然有,”许玦摸了摸头,有些憨厚地道,“还记得您头一回送软甲那小兵么?他就是在梁园里讨的媳妇,他家里的已经有了身孕,他还说要把那件软甲当传家宝,给儿子呢。”
    “所以啊,”萧君泽叹息道,“你没法带他们一起走。”
    许玦脸色顿时僵住。
    他也明白,如果就这么走了,这两百人肯定会被问罪。
    “所以,等萧衍来了,咱们再走,”萧君泽淡定道,“有他在,咱们走了,责任在他,不然,这庄园里的民户兵卒,个个都没有活路。”
    许玦沉默了,半晌,才道:“小殿下,您顾自己都已经很艰难了……”
    “倒也没有……”萧君泽安慰道。
    “有!”许玦有些固执地打断他的话,“我觉得,您不怕危险,就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这么明显么?”萧君泽失笑,“那是错觉,放心吧,另外,磨坊那边修缮完了,你陪我去看看。”
    许玦有些不满意殿下转移话题,但还是恭敬地应了。
    萧君泽便走出房门。
    许玦忍不住想,小殿下,若真的是皇帝,该有多好。
    ……
    梁园修筑在淮河之畔的一处河谷之中,有一条汇入淮河的支流小河,不过这条小河早就被当初的郡守以堤坝截留,并在堤坝上修筑水车磨坊。
    魏晋时代已经有了不错的水利工程学,可以以水推磨、以水冶铁,于是世家大族们纷纷在江南的大河小溪上围堤建坝,让河道处处於堵。
    萧君泽改进的大丝车也坐落在这里,他改进了扇叶,提高了水力效率,新做的丝车高有两米,有三十余个纱轮,能同时容纳十余名女娘在此索绪抽丝,这种大丝车出现于北宋年间,是在北宋繁华的商品经济中催生出来的高效机器——他当up主时复原过这东西时,当时弹幕全是骂北宋三狗的,感慨明明已经出现工业纺机的前身了,就差一点。
    看了一会丝车,发现女娘们都在喜悦地抽丝索绪,他便不再打扰,从水坝的房间中走出,看着坝上那平坦如镜的小湖,湖上的两岸有绿柳成荫,湖面有大船一艘,小舟数个,供人赏玩。
    只是有堤坝在,大船小船都无法顺水而下,进入淮河。
    “东西埋在哪的?”萧君泽转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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