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失重感再次出现,扫帚心灵感应般撞到掌心方便让她用手抓紧,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熟悉的被池沼淹没,熟悉的皮肉被溶解时的剧痛,以及熟悉的失去知觉一片黑暗。
    她又死了。
    事实证明,御剑飞行存在一定安全问题。
    修仙有风险,倒垃圾需谨慎。
    再再次恢复知觉时,宫雾一抬手,看见自己半截白骨还在冒烟。
    小姑娘很冷静地盯了几秒。
    “好痛痛痛呃呃呃啊啊啊啊——”
    她死的太频繁了,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死过。
    但是白骨上徐徐复原的肉,以及还没有长回原状的头发,都能部分说明问题。
    她再次靠着半截被毒沼腐蚀的扫帚爬到岸边,凭池沼中的残影看清自己的样子,又望了一眼太阳。
    与傲霜师姐出门的时候,还是一大清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白骨森森的指关节终于长回皮肤,指甲也在缓慢地重新生出,从前砍柴时留下的刀疤都已经褪了个干净。
    宫雾发觉自己换了身新皮囊,又去找手肘被烫伤的痕迹,以及旧有的胎记。
    除了胎记,所有疤痕全都没有了,连脸上的痘痘都没有了。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该洗一个澡,赶快把蓑衣般破破烂烂的衣服换掉。
    宫雾又一招手,有大股水流从远处清泉飘来。
    她浑然不知,背对着冲击而来的水流疑惑扫帚怎么没有动,冷不丁被浇了一身。
    春日四月尚且有些冷,宫雾猛一转身,看见更多的水流在寻她而来。
    清澈的,澄净的,犹如飞燕一般。
    大股大股的清泉因为感应到她的心意,从十里外的泉流里腾空而来。
    能控制水木土火,得是进入瑶光境之后才能有的道术!
    她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就在此刻,远处有清冷声音在遥遥唤她的名字。
    “小雾?”
    “小雾,你在那边吗——”
    “姬扬师兄!”宫雾抱着扫帚站在岸边,大声道:“我在这里!”
    此刻有柳色随风而来,一青年以碧绳束发,眸如点墨眉似竹叶,片刻已寻至她的面前。
    刚一看清她的样子,姬扬目光微怔,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袍把她周身裹好。
    “先跟我回去,”他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想翻腕探脉,又觉得不妥:“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有什么事等会再说——你受伤了吗?”
    宫雾还小,被偌大外袍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了一双眼睛,习惯性摇一摇头。
    姬扬不信,皱眉又拾起一片她发间的枯叶,低声道:“蔺师姐说你走丢了,一路没找到你,先回去复命,我刚刚才听到消息。”
    宫雾点一点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刚才的事。
    可是师兄的袍子好香啊。
    像他这样的高阶弟子,衣袍是用云缎织的,还会用薜荔花内外熏遍,即便是披在身上都很是暖和。
    “今天的蔺师姐,有些不太对劲。”她小声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毕竟是别宫的师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到这种地步。
    之后再见面时,她如果发觉自己没有死,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此刻宫雾已经被姬扬扶去剑旁,同他一起腾云而起。
    她靠着他的后背,裹紧了外袍,有些打蔫。
    姬扬虽然一直在凝神看着前路,此刻也在听她的呼吸,确认是否受了重创。
    去一趟万噬池便找不见人,再寻见时她已经在毒沼岸边,连衣衫都破损成这样,很明显是被欺负了。
    他没有回头,说话声音很冷。
    “她推你下去了?”
    宫雾怔了一下,还是轻嗯一声。
    “好好的人,突然疯魔了。”姬扬冷笑:“昙华宫统共就你一个师妹,护不住才是笑话。”
    今日便是师尊不允,他也要替她讨个说法。
    宫雾眼瞅着就要到了,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溯舟师兄,你先停一停。”
    姬扬侧眸道:“怎么?”
    “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宫雾想了又想,觉得没法解释,一招手把毒沼池里无人关心的扫帚又招了过来。
    他们坐在延展后的碧色长剑上,旁侧有把竹枝扫帚突兀飞来,跟打招呼似的还晃了下尾巴。
    “我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宫雾诚恳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在毒沼池里死了两次,然后好像就开窍了。”
    她又一招手,扫帚靠近了些,还在悬浮着骨碌打滚,果真如御剑般自如。
    “因为没有佩剑的缘故,它跟着我飞了过来,你说……我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姬溯舟先是惊异,转而掩面而笑。
    “你啊。”
    第2章
    回谷时,一众弟子仍在忙着煎药调方,从前的听经庭里躺着七横八竖的时疫病人,隔着老远就能闻见清苦的药味。
    每年新入谷的门生以及谷中收救的弃婴,往往都被分配至榛苓宫或绵德宫,由两位师尊悉心教习。
    等到境界升入隐元之上,才有资格去更高层次的宫宇里正式拜师,且礼仪规矩繁多严整,代表着被月火谷正式认同接纳。
    但凡事都有例外。
    等级制度森严的月火谷里,唯独昙华宫里出了三个迥异于众人的徒弟。
    寂清师尊生性活泼仁爱,百余岁的年纪里云游四方,前前后后给自己捡了三个徒弟。
    由于老师祖一向惯着他胡闹的性子,这三个徒弟都没有在数百人同寝食的低阶宫宇里一步步磨炼受苦,早早便能住进位处中阶的昙华宫里,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卧房,伙食份例也直接默认是正式授徒后的好待遇。
    第一位大师姐天资聪颖,竟在七十多岁便飞升成仙,如今已鲜少下界,比师父本人还要来得生猛。
    以至于经常有老师叔师伯同寂清师尊开玩笑,说你怎么不上天去瞧瞧你的好徒弟。
    “我那是不想吗!”寂清师尊红着脸嚷嚷道:“我那是修为不够,死活卡着上不去!”
    大伙儿哈哈大笑,促狭里也很是羡慕。
    古来修仙人数不胜数,真正得道升仙的能有几人?
    比不上中原南北的大门高派,像月火谷这样的小门户,迄今仅有五六位登仙之人。
    哪怕座下弟子出一个这样有出息的,也已经是师门极大的光耀。
    大师姐走了没多久,寂清师尊闲着也是闲着,前后在谷前弃婴里挑了两个孩子,有心消磨成仙前的漫漫日光,也算积了功德。
    先收了姬扬,又收了宫雾,师兄妹年岁相差四年。
    有好事的人早早通信报给老师祖,各宫的真人尊者也留了个心眼,好奇他是否又会教习个仙人出来。
    令谁也想不到,师兄妹两命途截然相反。
    姬扬一睁眼便能瞧见众人身上的灵气,学会说话习字后更是天资超绝,五岁过隐元境,十二过洞明境,十五岁直接连跳数阶,以惊人速度晋位瑶光之境。
    ——寻常人想要达到他这般地步,至少也要二十多年!
    姬扬天生容貌俊美,又修仙有道,哪怕随师父深居于昙华宫里,也早已收获大批姑娘的芳心,每逢花山节喜神节到来,连附近的名门望族都请媒人过来说亲。
    有师兄师姐珠玉在前,宫雾很受关注。
    她八岁时尚未开窍,早早压了赌注的旁宫师尊们仍在嘴硬。
    “大器晚成嘛,不着急。”
    十岁时寂清师尊也有点坐不住,画阵掷筊给她看了灵根。
    ——完。全。没。有。
    小朋友很听话,也没有过度的上进心,听课也是过一天,河里摸鱼也是一天。
    恰逢师尊需要闭关五年突破境界,叫她好好洒扫修心,学经修道嘛……随缘吧。
    五年一过,师尊出关时笑容有点绷不住。
    破境又又又失败了。
    他顾不上跟老师祖汇报这一喜讯,不信邪地给宫雾画阵掷筊。
    灵根仍是不存在。卦相直接给了坤卦,约等于两个大叉。
    寂清师尊抚摸着小徒弟的脑壳,很是爱怜。
    “好啊,现在天下第一倒霉蛋不止我一个了,师父跟你作伴哦,不哭不哭。”
    姬扬把师妹拽到一边,面无表情道:“你自己把眼泪擦一下。”
    “我不擦!!再过几十年怕是连你都要超过我了!!”
    师徒三人均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变故,姬扬领着宫雾回主殿找师父时,涂栩心还坐在蒲团前用药杵磨着蒲公英粉。
    笃笃笃笃的声响里,姬扬右手一抬,示意宫雾先躲在屏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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