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德谋闻讯,去过朱家沟。”李迁笑道:“在下也是东山酒楼常客,过得几日,必能相聚。”
    看来东山酒楼这几个月挺火红的,李善一边想着一边走进门,几个月后再次见到了一力将自己携带入军的李乾佑。
    “小子李善拜见明府。”
    李乾佑右手微抬,看向李善的神色复杂难言,这真是个能闹腾的小家伙啊,在哪儿都安静不下来!
    在魏州筹谋建功,却在贝州闹出这等事!
    但此时此刻,李乾佑也不好细说,只笑道:“当日你曾言,经义之道,只是略懂?”
    一旁几个小吏都忍不住笑了……他们当日从李善手里学算盘的时候,这位少年郎也是这般谦虚,略懂,略懂。
    结果呢,算学令有名的大家都要折服,今日十五道贴经,五道释义,只有李善一人满分。
    “太过谦逊,非善。”李乾佑笑着抬笔勾勒了下,“备明年科考吧。”
    李乾佑这话的意思是……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啊!
    但李善有些委屈,真的是略懂略懂!
    一旁的小吏笑问:“李郎君,选哪一科?”
    “明经科。”
    居然没有选最擅长的明算科,小吏有点意外,掀开书册看了眼,“满了……”
    “李郎君不选明算科……呃,也满了!”
    李乾佑神色一变,“明算科也满了?”
    “是。”小吏躬身道:“适才还有缺额,但刚刚李迁……”
    李乾佑回长安后,除了吩咐补一次考核之外,并没有多加理会此事,接过书册翻了翻,诧异道:“这一科,明算科居然满了!”
    唐朝科考和后世明清不同,讲究个分门别类,但每门的考生是有定量的,按照去年惯例,其他几科还好说,但明算科是一直不满额的。
    国家需要算学人才,世家子弟也不鄙夷算学,但以算学入仕,日后难以升迁,而明经科就不同了,相对来说仕途平顺。
    所以,考明经科的人数不胜数,满额那是常事,但考明算科的人少之又少,每一科都不满额。
    李乾佑考虑李善擅算学,只要过了县衙考核,报名就没问题。
    但这几个月来,算盘已经在长安风靡一时,东西市时常看得到商人一手持秤,一手拎着算盘。
    简而言之,李善弄出的算盘,让考明算的难度大幅度下降……至少给了考生不错的心理作用,导致无缺额。
    偏偏最后个选择明算科的居然是李迁,年岁不大,但却是和自己平辈的,总不能将自家族人撤下来吧?
    那么巧,正好是自己之前进来的李迁……李善脸色微变,眼角余光扫了扫一直冷眼旁观的县尉李德武……这事儿如果没有他的操作,那真是鬼都不信。
    不过李善颇为不屑,你李德武入赘裴家,又入东宫,能撬动的资源多了,最后只能用这等阴私手段!
    太小家子气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是你们逼我的!
    “还剩下明书科、明法科,进士科、秀才科……”
    李德武在心里嗤笑,明书科……就那厮的书法,别开玩笑了!
    的确,李乾佑看了眼李善的考卷就摇头,说得好听点那是不登大雅之堂,说的糙点就是幼童涂鸦。
    这方面李善也没辙,前世今生都是这笔字,想有一笔好字,得长年累月的练……但我才穿来一年多,哪里来得及。
    一个小吏试探问道:“明法科?”
    “明法科倒是缺额多的是。”李乾佑嘴角动了动,咳嗽两声,“怀仁,你再想想?”
    一个小吏凑近解释了会儿,李善立即摇头。
    唐朝的律法沿袭前隋,圣人李渊于武德元年废杨广的《大业律》,在隋文帝杨坚的《开皇律》的基础上修订《武德律》,但到现在五年了都没颁布呢!
    所以到现在,唐朝至今都没有一部真正通行天下的律法……有点让人难以相信,但事实上,历史上这部《武德律》要等到武德七年才颁布。
    李渊真没必要耗费时日,两年后就是玄武门之变了。
    李世民登基后,命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主持修改律法,为《贞观律》,再到高宗年间,长孙无忌修改律法,命名为《永徽律疏》,这才是后来的《唐律》。
    嗯,这也是长孙无忌除了对东宫太子定夺的影响之外,最拿得出手的政绩了,他在贞观年间实际上是长期在政权核心之外的。
    在武德五年,不是唐朝的律法不完善,不明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律法!
    在这种情况下,考明法科,别说李善了,罗教授来了都没戏啊!
    明书科、明法科都不可能,那只剩下秀才科、进士科了。
    李乾佑也挺无语的,秀才科那是肯定不行的……议国家大事,言之有物。
    从李善在河北战事中的表现来说,也不是没有希望,但问题是,考秀才科,考生不中,刺史遭贬。
    也就是说,一旦李善考不上,自己这个长安令都要吃挂落。
    李乾佑哪里会冒这种风险!
    所以,只剩下以诗才定高下的进士科了。
    李乾佑有着深深的歉意,都说李怀仁所学驳杂,但从未听闻其有诗才。
    李德武看向李善的眼神带着怜悯,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学医术学算术,还专门请了人死记硬背了些经义,但诗才……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弥补的。
    这是要讲究天赋的!
    李德武、李乾佑都清晰的看见李善脸上的绝望。
    李善是真的绝望了!
    虽然我前世就喜欢读诗,而且记忆力惊人,虽然我脑海中记得无数流传千古的诗句……
    别说诗了,就是长短句都能给你们背个多少篇!
    但我李善,从没有以诗才扬名的打算,我从来都是脚踏实地!
    想我李善,从豆腐脑开始到现在,一步一个脚印,什么时候做过这等龌龊事?!
    咬牙切齿走出县衙的李善内心充斥着……是你们逼我的!
    嗯嗯,都是李德武那个不要脸的,逼我的!
    至于什么“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那是李白李太白吟诵的,和我李怀仁有什么关系?!
    至于书房里那本用拼音写的小册子……李善完全没印象了。
    “进士科?!”王仁表瞪大眼睛,“怎么会是进士科?!”
    李楷昨日就接到消息了,和王仁表一起为李善接风洗尘,他们是知晓的,马周也是知道的,李善一直是打算以明经科出仕。
    李楷眉头一皱,递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李善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此事是为兄处置不妥。”李楷拉着脸低声致歉,他没想到李德武居然在这种地方动手脚,偏偏叔父李乾佑又不知期间缘由,自然没有提防。
    “德谋兄说哪里话!”李善勉强笑道:“今日急行入京赴考,尚未回家拜会母亲……”
    “一并去就是了。”王仁表打断道:“难道怀仁如今名扬天下,便不识旧友了?”
    李善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八成是清河县那些事已经传入长安了,王仁表这句话是在表明立场。
    难怪李德武今日那么有底气!
    虽然扇了清河崔氏一个耳光,但李善也并不是以偏概全,在这个时代想灭亡门阀……除非掀起一场从社会下层而起的大规模战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楷凑近小声说:“听闻一并来了数百人,孝卿兄这是在帮你镇场呢。”
    王仁表笑骂道:“某一个落魄子弟,何如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
    数人上马,携带亲卫,趋马出城,径直驶向朱家沟。
    刚进村子,李善就大为惊奇,简直是老母鸡变鸭啊,之前破落的村庄,完全变了个样。
    道路平整,房屋多有修缮,整个村落范围比之前大了很多,外围都是新建的宅子,或大或小,但都排列整齐。
    当然,最为引人瞩目的还是从每家每户门口流过的水渠,李善随军南下的时候,水渠还在挖,尚未通水。
    如今李善下马弯腰细看,水质清澈,一眼能望得见渠底部铺着的青石板。
    几只母鸡咕咕咕叫着在路旁扑扇着翅膀,一头大黄牛缓缓而来,牛背上一个男童惊喜的喊道:“大郎回来了!”
    李善大笑着将男童抱下来,“小石头,出去放牛了?”
    “见了你爹爹没?”
    “对对对,爹爹也回来了!”虎头虎脑的小石头嚷嚷道:“爹爹临行前说回来给我买糖呢!”
    买糖?
    没发现啊,朱石头居然是个甜党!
    李善笑着举起小石头放在马背上,牵着马径直向村西头走去,一旁的李楷、王仁表指指点点,村子很多地方重建,都是他们请了工部的匠人来帮忙的。
    此时此刻,村西头人头耸动,近百人或近或远将一处宅院围在中间,外围都是些汉子,大都是李善的亲卫,稍里面一些的是苏定方、凌敬等村名,最里面……宅院门口的是苏母、周氏以及数十女眷。
    看见李善回来了,赵大满头大汗的跑过来,“郎君,老夫人不肯开门……”
    李善咂咂嘴,不用问了,肯定是因为周氏,老娘还真够犟的。
    “救命之恩,不让入门?”李善有点挠头。
    没道理啊,如果说之前还可能,但那次周氏舍命相救,老娘应该不至于拒之门外。
    赵大咳嗽了两声,“连话都没说上……而且这等事也不好自个儿说,苏老夫人也过来了,但老夫人都不让小蛮开门。”
    李善叹了口气,“七伯呢?”
    一旁的村民说:“七爷爷打了个招呼,就去安置住宿了。”
    娘的,这老狐狸倒是溜得快,李善早就发现了,七伯对母亲极为恭敬,早年很可能是上下尊卑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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