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门阀世家的影响力是后世难以想象的,几乎渗入整个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商业,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如今可没有士农工商这么一说。
    李善考虑的是,是某个门阀出手,还是某个门阀中的某个人出手……这两者是不同的。
    而且李善也发现,在隋唐时间,所谓的门阀世家是没有一个绝对意义上的主宰者的……也就是说,构成主宰门阀的权力中心并不是某个人,也没有所谓的族长,而是集体的意志。
    一行人出去打了个转,除了李楷、王仁表之外,其他人在村落新建之后并没有来过,都是北方世家子弟,见小桥流水,都颇觉新奇。
    引水渠弯弯曲曲的在每家每户门口流过,有石板搭建成小桥,甚至因为地势的原因,还有个落差近十米的小小瀑布。
    一路往西,走到村西头,李善指着山丘下的潭水,“孝卿兄,还记得吗?”
    王仁表笑道:“当日还是某说的……村西一潭,村东一潭,用以控制水量,以免内涝。”
    “一日潭,一月潭。”胖乎乎的高履行好奇的指着西北侧,“那边是什么?”
    众人定睛看去,远处如蚂蚁大小的村民正在搬运泥土,十几个大汉将框里的黑土撒下去,然后举起大锤,费力的捶打地面。
    一旁有青壮将捶打后的泥土装入模具,制作成一块块不大不小的泥砖,堆放整齐。
    房遗直脱口而出,“怀仁,这是在制泥砖吗?”
    “对了,凌先生、苏兄迁居而来,村内正要新建宅屋。”王仁表皱眉道:“怀仁,泥砖需数月方能用,来得及吗?”
    李善哈哈一笑,“非泥砖,乃是砖石。”
    “呃,这是某在岭南见识过……”
    李善勉强解释道:“阴干之后,入窑烧制,虽不能与上等青砖相提并论,但修屋建宅,足够了。”
    高履行也是无语了,知道你所学驳杂,居然连制砖都懂……也太杂了点!
    前世农村中,经常见得到这种土窑,李善高中寒暑假经常去打短工,制作工艺并不难,黏土加上一定比例的煤炭,用模具制作成砖样,阴干之后入窑烧制,就是普通的红砖了。
    这个时代,大部分房屋都是土木结构,青砖产量少,只用以皇室、佛家寺庙,所谓的泥砖、河砖无论是坚固性还是持久性,都无法和后世普通的红砖相比。
    长孙冲笑道:“想必制砖……怀仁兄不过略懂略懂。”
    周围人一片哄笑,在场的都是熟人,都知道这是李善的口头禅。
    房遗直幽幽叹道:“此生必游岭南!”
    刚刚低下去的笑声又响起了,李楷忍不住点头道:“岭南之地,博大精深,怀仁历经十余载,扬名关中……的确值得游历。”
    李善笑骂了几句,带着众人从村南绕进村子,指着南侧大片土地,说:“苏兄提议,由西而东,挖掘河道,使日潭月潭相连。”
    “虽然距离不算远……但颇费工时。”李楷略略一算,“即将春耕,只怕人手不够吧?”
    李善点点头,“费时费力,还要出钱雇佣人手,不过也不亏。”
    整个朱家沟的布局以及日后的发展,李善早就考虑过了,随着人数的增多不停的在心里修改蓝图,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个雏形了。
    回到李宅,正堂之内,已经摆上两张八仙桌,桌上分别摆着一只偌大的铜制火锅……呃,就是那种中间放炭火,外围一圈下菜的那种老式火锅。
    这两个火锅,价值相当不菲……毕竟是铜制的啊,等于是拿人民币当柴火烧啊!
    桌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菜肴,李善专门让人准备好的,牛羊肉是昨晚放在屋外冰冻,让朱八他们用匕首一层层削下来。
    “来来来,给你们示范。”李善端起一盘羊肉片倒进去,羊肉一变色就捞起来,蘸着酱料送进嘴。
    高履行第一个动筷子,试着吃了几片羊肉,眼睛一亮,“鲜嫩味美,论品天下美食,怀仁兄真乃大家!”
    众人纷纷动筷子,刚开始还只是吃牛羊肉,但随后鱼丸、蛋饺、鹌鹑蛋都被哄抢,一入锅就能捞起来的豆腐皮也很受欢迎。
    新鲜的蘑菇丢进去,越熬汤越为鲜美,鲜嫩的冻豆腐带着鲜美的汤汁,让人大为垂涎。
    就是酱料不够全……李善只弄到葱、蒜、姜、老醋,还专门做了菌菇酱,如果是在江南,还能试着调些海鲜酱油。
    吃的肚子都涨了,众人才慢下来,一边饮酒一边叙谈。
    王仁表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怀仁,凌先生、苏兄等随你从山东迁居而来的近三百人,再加上去年定居的难民……都要新建屋宅,只怕有些窘迫。”
    “而且还要挖掘河道。”房遗直摇头道:“而且烧制砖石,耗费太多,即使玉壶春得利,也难以弥补。”
    李善笑了笑没解释什么,这个时代烧制青砖其实都是亏本的,所以只有皇室、佛家寺庙才会使用……其中关键的原因在于,烧窑的材料。
    如今烧窑,先用硬木烧成炭,俗称白炭,白炭密度高,发热量大,但后世都是用煤……李善也没想着做个煤老板,但这个时代表层、浅层煤炭数量不少,搜集起来并不算难。
    用煤炭,效果好,成本低……这么算下来,其实耗费不算大。
    “而且如今玉壶春……”高履行瞄了眼李昭德。
    “父亲只是去泾阳公干,明日即回。”李昭德拍着胸脯,“必不会让酒肆封门。”
    李善笑着含糊带过,这件事还没有明确的指向,能不能继续营业……关键是背后出手的人,不过长安令李乾佑理应能打探的出来。
    实话实说,玉壶春能卖的这么火,很出李善预料之外……没办法,差不多是李渊、李建成、李世民甚至带上李元吉,一家四口全都化身广告渠道商了。
    不过,对于李善来说,玉壶春并不是他不可缺少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膝盖无辜中箭
    百余年前,魏孝文帝定士族,“崔、卢、郑、王”,原本并无陇西李氏,但镇北将军“李宝”这一支亦被定为甲族,其子李冲显赫一时,最终才使门阀得以名列四海望族。
    每个家族都有其鼎盛时期,也都有衰落时期,陇西李氏在隋末唐初这个时间点上,后来居上,将其他四姓远远抛在身后……至少在世人眼中如此。
    不然李唐皇室也不会以陇西李氏自居了。
    有唐一朝,五姓七家出了大量的宰辅,但相当部分都出在安史之乱之后的中晚唐时期,唯独陇西李氏在初唐就有着显赫的地位,唐朝前三位皇帝和武则天执政时期,光是宰相就出了四位。
    在武德六年初,虽然李靖已经被圣人李渊赞为“古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但陇西李氏还没有抵达最鼎盛的时期,李昭德还是个小屁孩,李义琰还未出仕,李迥秀甚至还没出生,不过陇西李氏已被视为初唐第一家。
    所以,李昭德在第二日直奔长安县衙的时候,听闻乃是王仁佑递了帖子,县衙才会封门……勃然大怒,呵斥连连。
    谁不知道李怀仁与陇西李氏交好,李客师、李乾佑以侄视之,在李昭德看来,这是在打陇西李氏丹阳房的脸。
    下面的小吏愁眉苦脸,李德武这个县尉面无表情,心里暗骂……若是家族尚未衰落,即使陇西李氏也不敢如此羞辱,黄口小儿!
    “十六弟!”李楷疾步走进来,呵斥道:“此乃长安县衙,国治之所,何敢如此!”
    “七兄,是王仁佑那厮……”
    “出来说话!”李楷加重了语气,盯着李昭德气呼呼的出去,才略略施礼,“舍弟胡闹,还请诸位见谅。”
    周围的吏员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唯唯诺诺,李楷看似随意的瞥了眼李德武,笑着点点头,并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出了县衙,李楷径直去了李昭德家中,一进门就低声道:“封门之事,理应是县尉之责,是李德武遣派人手。”
    一天的时间,足够李楷打探消息了。
    “不错。”李昭德不满的甩手,“不过他未亲自去……总不会是裴相的意思。”
    “李德武兼太子千牛备身,但人日设宴,就是太子请圣人赐酒名,肯定不是东宫的指使。”
    李德武肯定不希望裴世矩知道李善,他自己肯定不想和李善扯上任何干系,不亲自去是情理之中,但最终却派人去封门……只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所以,李楷觉得有点奇怪,“绝不仅仅是因为王仁佑……”
    “玉壶春乃圣人赐名,王仁佑就算凭借同安长公主的名头……”
    等了半天,李昭德忍不住问:“七兄,怎么办?”
    “怀仁兄还在等消息呢!”
    “别急。”李楷眼神闪烁,其间内情别说李昭德了,就是其父李乾佑都不知情。
    但想探听虚实,必须要等到李乾佑回来……适才面对李昭德的怒火,李德武泰然自若,并未解释什么。
    李昭德等得不耐烦,还在朱家沟的李善正在琢磨点新奇玩意,而县衙内的李德武心里……都没法说了,真是膝盖无辜中箭啊!
    如今李善的名头一日响过一日,秦王早在去年就几度赞誉,太子如今也青睐有加,魏征、王珪都对其颇有善意……在这种情况下,李德武绝不希望自己和李善扯上任何干系。
    不说事情被揭穿之后李德武的仕途,不说妻子裴淑英的怒火,不说岳父裴世矩会怎么想,仅仅是李德武自己……
    抛妻弃子,攀附裴门,本就是污点,而被抛弃的儿子扶摇直上九万里,作为这样的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明府回来了。”李德武强笑两声,“泾阳那边查探如何?”
    “官仓不足,本朝尚未设平仓……”李乾佑叹了口气。
    去年突厥攻打河东,几乎将河东打穿了,又遣派偏师攻入关内,大量民众流离失所,相当一部分涌入京兆。
    虽然后来朝廷赈灾,大部分民众得以返乡,但这两年朝中用度不足,粮价几乎每月都在上涨,即将春耕,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流民又有涌入京兆的势头。
    李乾佑这次就是去巡视京兆泾阳粮仓,试图放粮赈灾,不让流民逼近长安……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
    谈了会儿公事后,李乾佑随口问道:“昨日西市那家酒肆……”
    “酒肆太小,难以容人,以至于排队购酒的人堵塞街道,甚至大打出手,一度使西市大乱。”李德武板板正正的回答,“恰巧太原王氏子弟途径,义愤之下……”
    李乾佑的轻笑声打断了李德武的话,他虽然不知道李德武和李善的关系,但对李善和王仁佑的关系就太清楚了。
    “同安长公主乃是圣人亲妹……但玉壶春,乃是太子请圣人赐名。”
    不过是件小事,同安长公主非要插手,其实也无所谓,毕竟是圣人的亲妹妹,但加上太子……那就味道不一样了。
    李德武沉默片刻后,苦笑道:“不敢瞒明府,下官也是无奈之举……”
    说着话,李德武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名帖递过去。
    “嗯?”李乾佑看了眼,脸色微变,思索片刻后笑道:“难为你了。”
    “多谢明府谅解。”
    “罢了,今日小儿为友激愤,还请德武勿要见怪。”
    “下官不敢。”
    李乾佑又将话题扯开,好一会儿之后才离去。
    回到家,换了衣衫,净手净面后,李乾佑在书房坐下,笑着指了指李楷,“德谋深思熟虑,果然如此。”
    李昭德嘀咕道:“难不成是东宫?裴相?”
    “叔父过誉了,十六弟性子急,但论才干,远迈小侄。”李楷笑道:“叔父,是何人出手?”
    李昭德又嘀咕道:“谁这么不要脸面!”
    这句话惹得李乾佑瞪了眼过去,的确,玉壶春名声鹊起,酒价高昂,门庭若市,其实垂涎的人不是一两个,但大都是些商贾,能压得长安县衙低头的必然是显贵,以这样的身份想夺人产业……的确有些不要脸。
    但这种话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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