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李善之前说不知晓那完全是扯淡,这方面的信息他早就查的清清楚楚了,不然又怎么会让刘黑儿统领身边亲卫呢?
    能陆续担任亲卫头目的那些人,苏定方、王君昊、张仲坚、曲四郎,李善都有信任他们的理由,或有救命之恩,或有提携之恩,或有安抚之德。
    所以,凌敬、苏定方甚至朱玮都私下提醒过李善,毕竟刘黑儿归于门下的时日不长,将亲卫交于此人手上,是不是太轻率了。
    父亲死在了李建成手中,刘黑儿绝无可能被东宫笼络,这才是李善信任他的理由。
    “现在是太子,他日未必还是太子。”李善低声道:“天台山一战后,陛下厌弃太子,秦王或能入主东宫。”
    刘黑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听闻秦王乃是大唐第一名将。”
    “不错,英姿卓越,天生不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远比孤要强。”李善笑吟吟道:“不过孤只忠于陛下。”
    刘黑儿略略心定,他不知道这位魏嗣王的目标是谁,但通过这番话知道,肯定不会依附东宫太子……这对于自己来说,已经足够了。
    此时此刻,沮原桥边数里处的一个小山头上,范十一低声问:“可有异状?”
    两个亲卫都摇了摇头。
    范十一琢磨了会儿,吩咐道:“留心盯着,不要懈怠,不过不要靠近,如果发现有异,立即赶回庄子,毛宏斌堡、云阳县都留了马匹,换马不换人。”
    如果不穿戴铠甲,携带军械,轻身纵马,换马不换人,从沮原桥赶到日月潭大约是三个多时辰,范十一从黄昏时分启程,赶回日月潭已经是深夜了。
    李善还没有去歇息,在书房里点着烛火一直在等待着。
    “凌公怎么说?”李善一边问一边亲手倒了碗冰镇绿豆汤递过去。
    范十一是七月十二日赶往仁智宫,这时候是七月十三日夜,按照李善的算法是七月十四日零时,来回加起来两百多里的路程,一共只用了二十多个时辰,实在是辛苦的很。
    “咕噜噜……”范十一一口气喝光了绿豆汤,爽的打了个冷战,才坐下说:“凌公说了,十多日前,齐王李元吉每日都要出凤凰谷骑猎,至黄昏方归。”
    “重耳在外而安?”李善忍不住笑了。
    “凌公也是这么说。”范十一自己又倒了碗绿豆汤,“若真是七月十五日,秦王部曲加上左右千牛卫,千余兵力,足以守御凤凰谷多日,至少五日。”
    李善心里琢磨了下,对此不置可否,李元吉和封伦不会没有应付的手段,只说道:“来得及。”
    “应该来得及,从沮原桥来此报信,三个半时辰。”范十一盘算了下,“庄子出兵,疾驰去坊州,一天足矣。”
    李善不得不留出时间,他出现在仁智宫不需要理由,但带着五百全副武装的亲卫出现在仁智宫,那是需要充足理由的。
    加起来也就两天左右,若有事变,总不会两天都守不住吧?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开端(上)
    七月十四。
    仁智宫依旧保持着平静,李渊最近还颇为享受这样的日子,虽然烦心事还缠绕心头,不久的将来,自己还要做一次让自己不好受的决定,但他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简单的看了一遍随驾的门下省侍中陈叔达送来的奏折,李渊只处置了三两件,就全都让宫人捧着送到尚书省去了,他发现二郎在处理政务方面也同样出色,与其在战场上奋勇厮杀的一贯作风不同,不急不缓,尺度拿捏的很精准。
    走出翠微殿,李渊才漫步走了几步,正看见不远处的齐王李元吉身着猎装,一手还牵着一匹搞头大门。
    “三胡,又去骑猎?”
    “父亲安好。”李元吉疾步走过来,笑着说:“听说北边有乡人见过黑熊。”
    李渊眉头一皱,“不可肆意。”
    “父亲放心,孩儿多带些人去,均擅于骑射。”李元吉大大咧咧的说:“取了熊胆,献于父亲。”
    三胡虽然不堪为君,也不堪为相,甚至不堪为将,但却有孝心,李渊露出一丝笑容,提醒道:“不可踩踏庄稼。”
    “父亲,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李元吉埋怨了句,当年他出任并州总管的时候,经常因为骑猎踩踏良田,很是惹出了一番是非。
    这时候,有宫人来报,司农少卿宇文颖请见。
    李元吉脸色微变,心里暗骂了句,这货来的太快,太早了点。
    片刻之后,宇文颖一脸惶恐的小跑着过来,还没开口李元吉就斥责道:“如此慌张,失了体统!”
    李渊没吭声,宇文颖是三胡举荐复起的,在这个时代的观念中,他就是齐王门下……这种挂念从春秋传到两汉,再传承至今。
    宇文颖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连声致歉后才行礼道:“陛下,臣遣派小吏去宜君县催促粮草,刚刚得报,数百乱民作乱。”
    “什么?”李渊眉头一皱,前天晚上柴绍禀报存粮不多,司农寺遣人去催粮草,居然会出这种事。
    李渊略有些警惕,“到底怎么回事?!”
    “尚不知详情。”宇文颖支支吾吾的说:“据说是乡间青黄不接,饥民作乱。”
    李渊在心里琢磨,去年今年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事,从关内道调集了大量的粮草以供前线,并且从各地抽调粮草往绥州、银州、夏州这些刚刚收复的府州以安抚民心,所以在七月份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饥民作乱,的确是有可能的。
    估摸着这些乱民的目标是宜君县的大仓,李渊有些烦心,但也没放在心上,只骂了句,“坊州刺史在作甚!”
    这时候已经赶过来的宰辅杨恭仁开口道:“陛下,坊州近京兆,只怕刺史不敢贸然调兵。”
    这句话颇为委婉,实际上是在说,你这个皇帝正在坊州避暑,坊州刺史这么敢调用兵力呢?
    而且坊州不临前线,不像灵州、延州、代州那样,是不设常备军的,坊州刺史手中估摸着也没多少兵力,调用府兵那是需要兵符的。
    李渊点点头,“记得是太子门下的?”
    “杨文干。”李元吉答道:“孩儿知晓这人,早年是大哥的侍卫,后出任莫州总管,几年前调回关内出任坊州刺史。”
    李元吉突然眼睛一亮,“父亲,不过数百乱民,孩儿去一趟吧!”
    “你?”李渊有些犹豫。
    其实李渊觉得李元吉是最合适的人选,原因也很简单,毕竟杨文干是东宫一脉在关内唯二的州府级别的主官,另一个是领大军在夏州的薛万彻。
    如果在这时候让秦王一脉的将领去平乱,说不定就要惹出什么风波,而李渊是准备回京之后才彻底解决夺嫡纷争的,这时候如果惹出什么乱子,二郎可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李渊是没有杀子的计划的。
    柴绍倒也合适,不过他节制北衙禁军,护卫仁智宫,不太合适领兵平乱,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齐王李元吉的确是最合适的。
    不过李渊有点信不过这个儿子的能力,三个嫡子,二郎不用说了,大郎少有出征,但也晓军略,知进退,唯独三胡……虽然宠爱这个儿子,但李渊也不得不承认,太过平庸了。
    平庸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那就是废物一个。
    “父亲,毕竟宇文颖是孩儿举荐的。”李元吉一脸的期盼,“这次也带来近百侍卫,都擅骑射……”
    李元吉喋喋不休的请战,心想虽然出了意外,宇文颖来报的时候,自己没来得及出凤凰谷,但如果能领兵平乱,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李渊迟疑良久才点头道:“近百侍卫不够,你从北衙禁军中选五百兵……以何人为将?”
    李元吉想了想,“左千牛卫将军宇文韶,或者李思行?”
    “李思行擅机变,通军略,可以其为主将。”李渊点点头,“宇文韶善冲阵,可为副将。”
    李思行出身赵郡李氏,早在前隋就避仇太原,托庇于李渊门下,后来晋阳起兵之前,李思行在长安打探军情,后又出任左三统军,败宋老生,破长安,均有功勋,名列太原元谋功臣,爵封郡公。
    宇文韶早年就是李元吉门下,曾随参与洛阳之战,甚至还因为勇武善战被李世民调至身边,在虎牢之战中颇有战功,不过在此之后,与秦王走的不近,所以并不被视为秦王一脉,倒是与太子有些来往,曾经随李建成在武德五年出征攻陷大震关的突厥。
    对李元吉提出的两个人选,李渊很满意,一个是齐王府的属官,另一个既是齐王的门下,也曾经是秦王、太子的旧部。
    当李元吉率六百余兵力启程之后,凌敬才从李世民那儿得到消息,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在心里大叫糟糕。
    苏定方已经算过了,秦王以及诸将的部曲加上左右千牛卫的兵力,约莫在一千两百左右,但现在李元吉带走五百禁军,现在只剩下六七百兵力,若是事变,能守多久?
    怀仁来得及赶过来吗?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开端(下)
    在天台山一战后,不少天策府属官开始进入朝堂,凌敬如今是吏部员外郎,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秦王在吏部最得力的人物。
    李世民在执政思路上与李渊、李建成都有着不小的区别,这一点在用人上表现的最为突出,关键位置不好办,但低级别的官员调配却一直在进行中,主要的执行人就是凌敬。
    不过这一次随驾在仁智宫,凌敬的主要身份是天策府属官,秦王李世民的幕僚,吏部那边他不太参与,毕竟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
    “听闻当年殿下奔赴虎牢,是留齐王统领大军围困洛阳?”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都很意外于凌敬的问题,不是因为询问齐王,而是因为凌敬提及虎牢之战,那一战让天下仅次于李唐的夏国输掉了所有的一切,而凌敬正是窦建德的谋士。
    所以在天策府内,从没有人在凌敬面前提及洛阳虎牢之战……即使是杜淹也不会,因为这货是王世充的吏部尚书。
    一旁的房玄龄虽然疑惑,但随即解释道:“名义上是齐王,但实际统军者是蒋国公屈突通。”
    凌敬点点头,“齐王数战败北,去岁在仁寿宫既无胆亦无识……”
    “只是数百乱民而已。”长孙无忌摇头道:“而且是李思行、宇文韶领军。”
    “但陛下、秦王就在坊州……”
    李世民沉思片刻后问:“凌公可是有所察觉?”
    “并未察觉有异。”凌敬摇摇头,“如今看似风平浪静,若无意外,殿下今年当入主东宫,但只怕太子不会坐以待毙,坊州刺史杨文干乃是东宫门下,而齐王也与太子交好。”
    事实上,从武德四年到去年天台山一战,齐王不是与太子交好,而是干脆就是依附东宫,制衡秦王一脉。
    李世民略略点头,“凌公思虑周详,不过三胡已然启程,又是父亲钦点。”
    简单几句话之后,凌敬不再发问,转而在心里沉思,他也知道,其实就算当时秦王在场,甚至自己也在场,只怕也是拦不住的……毕竟齐王是有理由的,而自己是没有理由的。
    但这么一来,齐王一下子带走了左右千牛卫一半的兵力,这使得凤凰谷的防御变得薄弱起来……凌敬开始担心李善不能及时赶到。
    就在殿内用了饭菜,凌敬踱步而出,转头向西北方向眺望,范十一带着亲卫亲自走了一趟,那条道路颇为崎岖,不能容纳大队通过,至少那些嫔妃、皇子很难独自前行。
    而且那条道路还不短,差不多要走二十里路才能见到沮水,如果仁智宫这边事不可为,这是一条可以选择的退路,但自己怎么说出来呢?
    怎么解释自己安排了退路呢?
    李渊那边自己没办法解释,李世民那边更没办法,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天策府属官,是秦王的幕僚,瞒着主君……虽然是安排退路,但也很难得到认同。
    更重要的是,李渊或许不会想到,但李世民是肯定能联想到怀仁的,就算崔十一娘现在是真的怀孕了,但怀仁已没办法解释。
    怎么解释?
    解释自己发现异常,所以安排了退路,然后自己坐在家里看戏?
    时间点肯定对不上,凌敬烦恼的往外走去,如果怀仁送过来的消息得以证实,仁智宫会在七月十五日,也就是明天发动,按照路程来推算,怀仁至少是明天夜里或者后天早上才能得到消息。
    从长安赶到仁智宫又是一天,两三天的时间,疾驰而来,还能顺手安排了船只在沮水?
    这么扯淡的话,凌敬觉得李世民没那么蠢。
    就算是一旦有叛军来攻打仁智宫,而秦王、柴绍能坚守凤凰谷几日,然后再从山路遁去……那怎么解释消息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呢?
    叛军围着凤凰谷,难道李怀仁还能千里传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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