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估摸着是没机会再见西红柿、辣椒、玉米、土豆、红薯了。
    李善曾经仔仔细细的琢磨过,如果自己是穿越在欧洲,说不定有希望,毕竟那些海盗对财富的渴望是无休止的。
    但中国就不行了,千年来,这片土地的人的视线始终在脚下的土地上。
    所以,自己这辈子都吃不上西红柿炒鸡蛋,拔丝土豆,烤红薯,最痛惜的是辣椒。
    前世的李善能吃辣,但算不上喜欢吃辣,但失去了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喜欢辣椒君。
    不过母亲朱氏似乎没什么胃口,就连张氏都发现了……崔信也若有所思,似乎自从自己暂时迁居日月潭,朱娘子就时常愁眉不展。
    其他人不知道,但李善是心里有数的,等崔十一娘困倦入睡后,他端着一个木盘去了后院正屋,母亲果然还没有入睡。
    “不陪着十一娘,来这做甚?”
    “怕母亲饥饿,做点些夜宵。”李善笑着说:“一碗绿豆赤豆粥,以小菜佐之,饥饿立止,也不至于饱腹。”
    朱氏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端着碗慢慢用餐。
    其实李善哪里不知道现在母亲担心什么,又是为何心情不好。
    这两个问题看似是一个问题,但答案其实是不一致的,朱氏心情不好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儿子对儿媳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
    坊间的传闻,就连崔信都提醒了好几次,刚开始儿子充耳不闻,到最后干脆放话了,我就是给老婆洗脚了!
    怎么着吧?!
    对其他人而言是笑谈,对很多男人而言,这是耻辱,但落入朱氏耳中,却让她的情绪产生了强烈的波动。
    没办法,对比太强烈了。
    做父亲的抛妻弃子,做儿子的无微不至的。
    虽然朱氏和崔十一娘很对脾气,但毕竟是婆媳啊,天然就站在对立面。
    虽然没有对儿媳有什么意见,但朱氏总觉得儿子被抢走了……特别是李善随驾回长安返回日月潭之后,先赶去看老婆。
    虽然朱氏嘴上没说什么,心中也没什么,甚至崔十一娘私下还委婉的致歉……但朱氏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所以,李善送来了这份夜宵……哎,其实李善刚开始还真没注意到,但奈何家有贤妻啊。
    而朱氏担心的……李善轻声道:“母亲放心,孩儿今日与舅父见了一面。”
    朱氏精神一振,丢下汤勺,抓住李善的胳膊,“大兄如何了?”
    “还不错。”李善缓缓道:“太子倍加信任……”
    那当然了,如果没有魏征急奔仁智宫,没有太子赶赴凤凰谷,就算李渊不想,就算李世民都觉得仓促,只怕杨文干谋逆案都会让太子脱身不了。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尔朱焕向太子的举告……太子能不信任吗?
    但朱氏担心的不是这个,“秦王殿下……”
    “糊弄过去了。”李善叹了口气,“暂时无虞,日后孩儿会想个两相便宜的法子。”
    朱氏另一只手揉着眉心,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朱氏心里清楚,想让兄长安然无恙,儿子是能帮的上忙的,但帮忙的同时,儿子与兄长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就会暴露?
    这些道理,朱氏是想不到的,是凌敬登门,和李善一起,一五一十剖析给朱氏听的。
    李善一边随口安慰着母亲,一边在心里想着今日舅舅说的那些话。
    尔朱焕已然下了决心,自己就找个机会遁走,隐居江南,只要将尔朱姓氏改掉,应该是安全的。
    尔朱焕和李善心里都有数,用齐王与封伦暗中勾结为理由糊弄过去只是暂时的,背叛虽然不是尔朱焕的本意,甚至是李善力挽狂澜的关键,但在秦王那边,污点是永远洗不干净的。
    李善对这个方案既不赞同,也没有反对,但提出等太子败北之后。
    李善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从仁智宫回长安也不过就七八天,但这七八天内,李善还是挺忙的。
    刚开始忙着备战突厥,虽然李善不能领兵,但将校调配以及兵力布置,以及代洲、灵州两地的很多事情,李渊、李世民都要参考李善的意见。
    这么忙碌,还要抽空去指导下阎立本的画技,还抽出时间去见了一次舅父尔朱焕。
    不过李善略为有些意外,没想到三舅尔朱义琛并不知道舅舅尔朱焕为秦王一脉这件事。
    关于尔朱义琛,朝中如今也没有具体的安排,说起来三舅也挺倒霉的,启程之后刚到长安,仁智宫就兵变了,之后北衙禁军、十二卫以及灵州道、延州道、代洲都发生了变动,但三舅啥好处都没捞到。
    这其中李善也是使了些手段的,比如薛万彻、冯立为代表的东宫将校陆陆续续被李善、李世民送出了长安。
    李渊对此是持支持态度的,就是他亲自将罗艺赶到陇右道的。
    其实尔朱义琛也想过外放,就像冯立那样外放灵州或者延洲,李善是肯定帮的上忙的,而且还是说话很有分量的,当然了,也有其外放避祸的意思。
    而且尔朱义琛虽然是东宫一脉,但与太子的渊源不深,关系不算近,自身还是李善的旧部,按道理来说通过这层关系外放应该不难,他是代州诸将中不多的既参与雁门大捷也参与了顾集镇大捷的将领,另两个是苏定方与刘世让。
    但李善没有答应,甚至他寻找机会与尔朱焕见一面,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尔朱义琛如何安置。
    其实李善没有答应,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反而是尔朱焕的要求。
    为什么?
    在罗艺被驱逐,李高迁被免职,冯立、薛万彻被外放的情况下,在军中本无威望的太子实际上手中没几个派的上用场的将领,仅有的几个……史万宝战死河北,任瑰亡于灵州,随之葬送的还有李建成好不容易聚拢来的军中将校。
    在这种情况下,在代州屡立功勋,曾经在崞县一战中立下大功得李渊赞誉,而且因为与秦王心腹张公瑾发生矛盾,被代国公李药师赶回来的尔朱义琛很可能会得到太子的重用。
    说白了,就是很可能会被裴世矩盯上,成为东宫异动的关键人物。
    但偏偏尔朱义琛本人又不是李建成的嫡系,很可能成为工具人而不是主要的谋划者。
    最关键的是,有尔朱焕这个秦王安插进来的棋子,而且尔朱焕又得到了李建成的全盘信任……可以说,如果东宫想要有什么谋划,不可能逃得出李善的眼睛。
    一旦发现局势不妙,李善即使不能提前动手,也有足够的后手来解决……最直接的,让尔朱焕暗中劝说三舅倒戈就行了,尔朱焕很确定的告诉外甥,他有足够的把握。
    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李善没发现有什么大的错漏,当然了,很多事情是要临时才能做出决定的,万一漏出了狐狸尾巴……自己也肯定是被逼无奈,李世民也应该不会穷追不舍。
    什么狐狸尾巴?
    万一自己与尔朱焕、尔朱义琛之间的亲戚关系被发现了,李世民肯定会浮想联翩,正是尔朱焕向太子举告,而李善也很可能是因此而急奔仁智宫。
    更重要的是,李世民肯定会顺着这条线想到玄武门守将常何……因为李世民已经迁居出宫,所以常何并没有被踢走。
    常何倒是其次,李世民真正想到的应该是常何身边的马周,如马周、尔朱焕、尔朱义琛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呢?
    在李世民登基之后,这对李世民与李善的君臣关系肯定是有微妙的影响的……但是如果到了关键时刻,李善也只能顾大不顾小了。
    其他的方面,李善在心里盘算了下,裴世矩到底会出什么招,什么时候出招都很难确定,只能被动的等待尔朱焕的消息。
    至于长林军那边,虽然李渊还没有强行下令裁撤,但现在兵力已经大为削减,大概只有一千多人了。
    对此,李渊不是很在乎,因为他很清楚,只要二郎李世民还在,东宫就不敢妄动,长子带着长林军冲入太极宫有什么用?
    只会用自己的性命成就李世民!
    但李善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长林军不一定是杀手锏,但一定非常重要,因为李渊觉得自己的对手是李建成,而李善知道自己的对手其实是裴世矩。
    所以,尔朱焕才强烈建议李善,将尔朱义琛留在长安,使其成为关键时刻的后手。
    李善久久的在小院内徘徊,其实正常情况下他是应该在书房内考虑这些事,但最近几日崔十一娘时常夜醒,看不见人就要问。
    关键还是裴世矩啊!
    李善在心里感慨,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印记的每一个人都绝非凡品,仅仅是拒绝致仕而已,就使得自己和秦王都心生忌惮,进退两难。
    当然了,裴世矩也是无奈之举……当年他几度将李善逼入绝境,后者几度死里求活,而这一次,希望能奇迹般绝境逢生的却是裴世矩本人。
    月亮高悬在空,洒下万点银辉,李善脚步一顿,侧耳细听,似乎屋内有些许响动。
    “又醒了?”李善进屋点着烛火,看着靠在床头的妻子。
    “嗯。”崔十一娘下午睡了好久,晚上又早早入睡,半夜时分反而来了精神,在明亮的烛火照射下,黑漆漆的眼珠子灵活的在眼眶中转动。
    “诸事不都处置完了吗?”崔十一娘伸手触碰在李善的眉心,似乎想将丈夫眉间不自觉皱起的皱纹抚平。
    “嗯,侯大郎已经抵达灵州,中原的援兵也已经抵达延州,将校调配已毕,就看突厥什么时候来攻了。”李善心里隐隐觉得,此次突厥来攻,只怕其势颇大。
    原因也很简单,代州三战,泾州一战,突厥已经伤了元气,突利可汗、都布可汗未必有着始毕可汗那样侵吞天下的野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必须要保证阿史那一族在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统治力。
    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南侵是唯一的选择,只要能击败大唐,逼迫李渊和谈,那些蠢蠢欲动的以薛延陀为首的铁勒九部以及其他部落就不敢妄动。
    崔十一娘小声问:“是因为东宫吗?”
    “太子必败,秦王入主东宫已是必然,陛下私下都已然提及,等突厥退走,就会易储。”李善不想让怀孕的妻子去想这些,笑着问:“仁智宫之变,不会怪为夫吧?”
    李善随驾回京这些天,一方面忙于公务,回京的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张仲坚的来信,另一方面崔信、张氏时常陪在女儿身边,导致夫妻俩到现在都没谈起仁智宫诸事。
    “父亲随陛下、秦王陷于仁智宫,但难道不是郎君提兵救援的吗?”崔十一娘语气平静,“如果说的是父亲留在仁智宫,而没有随郎君回返的话,之前不久已经释然了吗?”
    顿了顿,崔十一娘继续道:“父亲不肯托病避开仁智宫,后又不肯离开仁智宫,郎君也不能道出其中缘由,实在是无奈之举。”
    “而且郎君早有谋划,心有成算,妾身并不担忧。”
    “上天待某不薄,此生有十一娘为伴。”李善苦笑道:“虽然谋划已久,但也颇为凶险,若是十一娘还有精神,为夫慢慢道来。”
    崔十一娘饶有兴致的端正坐姿,让李善端来温水,又去取来几块糕点,摆出一副听评书的架势。
    “说起来是机缘巧合,说起来是齐王、封伦运气不太好。”李善笑着说:“当年玉壶春被京兆杜氏所夺,十一娘应该是听说过的?”
    “听墨香提过,后来小蛮也提及。”崔十一娘想了想,“似乎就是天策府杜如晦的叔父?”
    “嗯。”李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笑着说:“为夫向来与人为善,但也不是个任人欺辱的性子……”
    “咯咯咯!”崔十一娘忍不住笑了,“那当然,欲谷设、都布可汗都知晓。”
    “嘿,某不招惹他人,也不惧怕他人。”李善摇头道:“当日与杜淹借下这份冤仇,也因为凌公当年入天策府,实际上就是夺了杜淹的官位,所以为夫暗地里留心,很快发现玉壶春酒肆有异。”
    “原因也很简单,因关中粮食短缺,故圣人下禁酒诏,虽然实际上东西两市酒肆未绝,但苛以重税,所以酿酒得利不多,再加上米价升腾,酒肆甚至可能亏本,但玉壶春酒肆却产量颇多……”
    “当时只是顺手让范十一那皮猴去查了下,结果查到了坊州。”李善想想也觉得是运气,自己当日可没想到会查出那么多,“之后就去了代州,直到雁门大家后回京才知晓,坊州有宜君仓,而坊州的司库参军是封伦的女婿,此人每个月都会拜访封伦,次日荣九思登门,后入宫去见齐王。”
    李善仔仔细细的将事情说出来,崔十一娘眉头微蹙,想了会儿才说:“齐王当年依附东宫,而封伦却是秦王一脉,所以郎君才会心有存疑。”
    “是啊,从那之后,范十一暗中抽调人手,一直盯着封伦。”李善接着说:“半年前,梁国覆灭,调配各地官员,为夫曾经有意调杨文干转陇州总管,而封伦却不肯……”
    “所以郎君才会认为封伦、齐王有谋逆之心。”崔十一娘点点头,“陇州总管品级比坊州刺史略高,这是升迁,封伦为秦王一脉,否决是应该的,但坊州临近京兆府,而且是仁智宫所在,封伦理应是赞成的。”
    “虽然当日不知晓封伦、齐王到底会做什么,但能肯定,他们肯定会做什么。”李善微微摇头,“不过也出了不少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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