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举起手:“哎,我听过,据说卫老头一天要吃三颗驻颜丹药,贴无数张驻颜符,我还听说赵承文胡子和头发必有一个是故意染的……”
    那小孩一摆手:“哎哎哎,不是这些,是关于一个园子的传闻。”
    他往前趴了趴:“据说这个园子,有一股神奇的清香,而这股清香,是一块雕刻的玉发出的。”
    一旁的小孩立刻提出质疑:“不对,玉怎么能发出清香?”
    那小孩儿嘴唇上下一碰,磨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气得一眼睛瞪了回去。
    刚刚提问的小萝卜头脑袋缩了回去。
    风澈眉头一皱,陷入了深思。
    若是玉石散发清香,无非几种可能。
    其一,玉石天然形成,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几乎化为活物,其内玉髓伴生,清香可飘香十里,但因天地灵宝世间罕有,早已被瓜分得干净,纵使天下都不一定能凑出一两玉髓,学堂上哪里能留住这早已飘香的灵物。何况那孩子提及,是雕刻过的玉,沾染浊气,破坏天成,便会失了生出玉髓的资格,又谈何清香。
    其二,玉石其内封印着符咒法器法阵,凝聚天地灵气,积压经久不散,灵气凝成泉水溪流,有一物承之,方能逸散清香。
    若是从二者分析,倒是第二种的可能性较大,就是不知这孩子带来的消息是否可靠,究竟有无清香,是否存实,还待商榷。
    他这会儿正沉思其中的可能性,就听见那孩子一拍脑门,似乎恍然大悟该怎么转移话题:“啊,那园子好像叫,灵植园。”
    风澈一听灵植园,下意识地干呕了一声:“呕,吃饭呢,你提那玩意儿干嘛?”
    姜临:“……”
    他呕得太情真意切,姜临跟着也放下了筷子。
    那几个小孩儿皱着眉毛看向风澈:“本以为你敢挑衅先生,是个胆子大的,怎么灵植园三个字提出来,你就怕得不敢吃饭了?”
    风澈摇摇头,大呼冤枉:“我不是害怕,我是单纯地觉得恶心。”
    那几个小孩儿无语地看着他,似乎是不太相信风澈的话:“灵植园都是灵气聚集之地,你说什么恶心来搪塞我们?”
    风澈沉默了一下,努努嘴:“呐,下午赵承文的课,不出意外的话,他喜欢第一节上实操。”
    他目光扫过一个一个小孩,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幸灾乐祸:“你们到灵植园可要好好表现,别被我说不勇敢了,至于我这个胆小鬼就算了。”
    那几个小孩不明所以,一听风澈这么说,倒是明白了他不相信他们带过来的传闻了,一哄而散去找别人说去了。
    风澈好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回眸看见姜临坐在椅子上,盯着碗出神。
    姜临忽的抬眼看过来:“风澈,这次,灵植园的活尽量给我,你还是别参与,在旁边看着吧。”
    风澈沉默,姜临怕他逞强,又跟着加了一句:“你别再吐我身上。”
    *
    所谓灵植园,是学院培育灵植的场所,每位教授灵植课的先生都会带着学生入园采摘灵植,辨识灵植,这就是所谓的实操课,以便于日后历练乃至真正上了战场,受伤寻药,救己救人。
    然而这赵承文不一样,他独树一帜的教育理念讲究:不但要会,还要懂得其中的精神内涵。
    于是他的实操课尤其的多,最喜欢领着学生们到这灵植园做一件事,就是栽培种植灵植。
    姑且不提挖坑撒种浇水填土,不同的灵植通常伴生在不同的灵兽出没的地界里,学堂栽种之时,不能抓几只灵兽凶兽在院子里摆着,只能模拟其存在。
    而灵植赖以生存的,便是它们的气息。
    请问什么是灵兽凶兽身上最易得,最多见,还能有助于灵植生长的东西呢?
    答案是灵兽的粪便。
    故而赵承文每年领进灵植园的学生,罕有不是扶着胃出来的。
    灵兽便还好,凶兽荤素不忌,粪便就更臭了,风澈之前在学堂,也不知是不是赵承文有意磨炼刁难他,每次都给他分配到凶兽伴生灵植附近,他不干还好,有时候看着姜临忙活,心里过意不去,上去想要搭把手。
    于是,甫一凑过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接就吐了。
    自从他吐到姜临身上后,姜临再也没让他干过活,每当他愧疚地表示自己不能吐了的时候,姜临都会一副贤妻良母的表情,垂下眼眸,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不委屈的。”
    风澈:“……”
    这明显更过意不去了,好吧。
    *
    直到他们下午跟着赵承文进了灵植园,风澈也没说动姜临让他参与劳动,甚至拿出自创理念:想要体会修真界未来栋梁的精神,用心感受掏粪带给人的乐趣之时,姜临也只露出了和颜悦色甚至有些宠爱的笑:“乖,咱不干奥。”
    赵承文将一众孩子凑在一起,展现了他多年忽悠孩子的话术,一大群小萝卜头都以为自己马上要为人族崛起尽一份力之时,赵承文指着地上众多的扣盖大缸,示意来个人掀开。
    风澈看见今天中午那个孩子激动地举起手,赵承文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慈爱微笑,然后那孩子边走过去,边在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找到风澈,挑衅一笑,然后一把掀开了大缸的盖子。
    风澈想,这会不会对一个刚刚七岁的孩子太过残忍了些,反正那孩子还好巧不巧地掀开了装着凶兽粪便的盖子,一大股恶臭直冲云霄,就不知站在风暴中心的人,会不会被直冲天灵盖的气味熏得两眼翻白。
    反正风澈先吐为敬。
    “呕——”
    此起彼伏的干呕声响起,憋不住的率先吐了,勉强憋住的看见别人吐在地上的呕吐物,顿时受不了视觉味觉双重冲击,跟着也吐了。
    风澈把中午吃的吐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吐胃酸,吐得一脸虚弱后,终于消停了下来。
    他艰难地扶住姜临,姜临脸色也不好看,但是许是见惯了边城浮尸遍野恶臭熏天的场面,加之少年时干了两人份的掏粪活,反正姜临成了全场唯一一个憋住没吐的孩子。
    但他刚刚已经演了半天干呕,这会儿眼泪都挤出几滴,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年少时那会儿,因为姜临比较能忍,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至理名言哄骗,逼得掏最多的粪。
    估计现在还历历在目,这才出此下策,防止被赵承文抓住。
    风澈一边擦去眼角刚刚因为呕吐渗出的生理盐水,一边忍不住明知故问:“姜临,你不是说表现得越突出,进到学堂后山历练的概率越大么,这会儿怎么还演上了?”
    姜临眼角一抽,压低声音:“其他时间再表现吧,这个实在是……”
    他艰难地吐气:“不敢恭维。”
    风澈低低地笑,换气的时候没注意闭气,一股销魂的味道进入了他的鼻腔,他又呕了出来。
    *
    风澈感觉自己重活一次,幸运了不少,譬如说小时候那会儿无论是抽签,亦或是随机点名,就算他拿出卜术作弊,都保准跑不了被分到凶兽区,这会儿居然被分到了灵兽区。
    他虽然被分到这里,但姜临还是一副活他全包的架势,风澈除了赵承文查岗过来摆摆样子,其余时间都被姜临赶去一边呆着。
    他无所事事地四下观察,揪了几把地上的草叶在手里编几个手工小玩意儿,在他不知不觉编成型一个蚂蚱时,再抬眼,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灵植园灵兽伴生区的边界。
    灵兽伴生区他上辈子几乎没来过几次,凶兽伴生区深恶痛绝的记忆总是深刻的,这边的布局排布在记忆中倒是不甚清晰了。
    眼前由界石隔开躬耕的绵软土壤,那边却是泛着深红偏褐的颜色,一人高的不知名杂草茂盛杂乱,如同密林一般,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意图向界石后探查的视线。
    风澈凑过去一瞥,界石上一张高阶符箓泛起光华,无风自动,界石四周轮廓法阵隐隐显出身形,薄薄一层向上延伸,带着无声的警告。
    他索性不自讨无趣,转身欲走,一阵风从那密草之间穿梭而过,透过来时已极淡极微,但那一缕清冽的香气拂过他的鼻尖之时,风澈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那香气,不是空谷幽兰一般的花香,不是玉髓灵宝的灵韵香,更不是胭脂水粉的蜜香,而是某种植物自带的清气。
    而能自带如此这般清冽似泉,寒凉似冰,悠然似风的香气的植物,他学了那么多年灵植课,又在世间摸爬滚打二百载,竟不知这是何种植物所出。
    他眸光朝着层层叠叠似乎在刻意遮掩什么的杂草丛中看去,神识无声地探查而出。
    若论修为,此地唯有许一诺堪与他神识一战,他谨慎避开他人神识,纵然是卫老头那般渡劫初期,都不能有所察觉,他自然有恃无恐。
    视野踏过界石,穿过密草,绵延了数里的红褐色土壤终于彻底变为红土,酸性潮湿的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灵韵,越行越深处,灵气的浓度越稠,最后几乎化作了液态实质。
    四周杂草骤然一空,形成了一块方寸之地,空空落落地只有一块玉雕刻成的碑,风澈神识一扫碑上的一行字:
    “爱徒——风氏风澈之墓”。
    风澈神识顿住,难以置信地反复琢磨玉碑上那行字,几乎要把它们刮下来。
    他就算看得再多,也无法改变这就是自己衣冠冢的事实。
    而那香气此刻,正从碑后那一块小土包中逸散而出。
    风澈顾不上细想是何人留了这碑这字,神识攀附上玉碑,透过薄薄的一层土,顺势碰到了一口棺椁。
    神识沿着棺椁缝隙钻入,还没来得及寻到香气来源究竟所谓何物,刚刚临行前放在身侧探查的神识瞬间发出警戒提示有人来,他飞速将神识退回,电光火石之间穿行数里,尽数收归到灵府之内。
    他端着手里刚刚编的蚱蜢,状似懵懂地探头张望过去,看见今天那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走过来,见他站在这里,一窝蜂似的凑过来:“姜澈?你在这儿干嘛?”
    风澈嘴一瘪,眼泪顺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大颗大颗地滚落,而眼神不经意地扫向身后不知何时尾随过来查岗的赵承文:“我迷路了……这是哪儿啊……”
    他边哭边在心里忍不住想,自己这招好像近朱者赤,和姜临学得久了,哭得越来越顺溜了。
    第55章 诱敌深入
    风澈发现,眼泪这个东西真是管用。
    赵承文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处罚的话不好意思往出讲,只是警告他不要靠近结界外围,摸摸他的头安慰两句,就此作罢了。
    但被赵承文尾随过来的那几个孩子就不一样了。
    不知他们路上说了什么话被赵承文听个正着,刚刚还嚷嚷要打开结界看看,让风澈不要在这里哭唧唧碍眼,赵承文喝止住他们,把全体打包送去领罚了。
    临走前赵承文告诉风澈不许再乱跑,给他指了指回去的路,风澈乖乖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去了。
    姜临这会儿已经干完了两人份的活,坐在田地一边的石墩上休息。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薄汗,抬头时正巧看见风澈朝他走过来。
    姜临起身去迎,凑近一瞧,眼前之人眼眶隐隐发红,眼尾尤甚,像是拿着某种粗制布料狠狠擦蹭了一把,磨得有些破了。
    “你怎么哭了?”
    无论是从风澈本人性格还是处事方式,他都不可能会哭,纵然是当年先生板子落在身上,硬生生抽断了,姜临也没见过风澈掉一滴眼泪,这会儿哭得眼眶微红,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只能靠眼泪转圜余地。
    姜临探出手指,轻轻按在他的眼尾。
    风澈眼皮一抬,似有心事,只看一下,就别到了一边。
    他低低说了句:“回去说。”
    姜临听出他语气不对,索性不再问。
    *
    傍晚,灵植课结束。
    风澈和姜临回到院落,关了门,甚至燃了两张屏蔽符,设了一个小型隔音结界。
    传音毕竟传一次便要燃一张符,若是要讲明今日之事,还是隔音结界更合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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