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疏怀站在门口,冷冷一扫,然后才缓步走进来。
    身后跟着的是姜启,风澈甚至在队伍里看见了姜思昱和季知秋,还有一大堆仆从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一眼扫过去,黑压压一片。
    姜疏怀这老匹夫,走到哪都是要有人伺候的,他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做派,仆从众多倒也不足为奇。
    但风澈在乎的是,那群黑压压的人群中,有姜临。
    姜疏怀看也没看他,像是丝毫不把风瑾记名弟子放在眼里,径直向前走,风澈也懒得搭理那老匹夫,他此刻正忙着筛选过去的人群,恨不得立刻找出姜临。
    一个个人从他面前经过,风澈面无表情,神色冷硬,直到缀在后面的一人侧眸看过来。
    那双幽邃的眸子对上茶色的双目,一个深沉似夜空,一个剔透如琉璃,对方的脸映在其中时,时空都仿佛静止。
    风澈的心跳慢慢加速,耳边的风声渐小,只留下姜临那句传音:
    “我来了,风澈。”
    双方肩膀交错过去,风澈背对着他,轻轻地抿嘴笑了一下,又因为顾忌自己此时的身份,压了下去。
    “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我傻儿子自己脑补挺好,年轻就是好啊,想象力丰富,不像我,已经被榨干了(bu shi)
    第75章 我必杀你
    姜疏怀领着众多子弟一路走到风家给姜家安排的院中,一路奔波,他懒得去安置身后这一堆黑压压的人群,抬眼下意识叫了声:“姜临,领着……”
    他回眸望了一下,顿了顿,懊恼地按住眉心。
    自从姜临归来,事事都安排得妥帖无误,如今姜临被他勒令待在姜家不在身边管事,竟然真的有些不习惯。
    *
    那日大殿上,姜疏怀和长老们商议出席资格。
    大型宴席百年难遇,加之还有几日各家弟子比试,姜家自古胜出率颇高,这次也不能例外,他自觉领着的弟子应该有些排面,让各家看看姜家的实力。
    所以他和长老们提出要领两个修为高,为人处世俱佳的内门,再加两个外门的新秀,争取拿下比试的魁首。
    长老们面面相觑,然后试探道:“姜临呢,姜临要领吗”
    姜疏怀一顿,低眸看了看阶下与他一干儿女站在一起的姜临,风姿绰约兰枝玉树,他那几个没用的废物儿女略后一步,像是隐隐以姜临为尊。
    然而姜临本人偏偏像是对此漠然且不自知,无悲无喜地等待着商议结果。
    看着如此场景,姜疏怀又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
    他也一直是,如此站在身后望着对方,期盼对方回眸看他一眼,然而那人却始终不知。
    曾经也有一次这样的宴席,虽然不是哪家回归的接风宴,却也是四大家族以武会友的盛宴。
    姜寻予一人一剑,单挑了其余三家的天骄夺得魁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站在擂台上,身姿挺拔无双,手中利剑灿灿如烈日朝晖,灼得他心焦。
    他恨极了那一幕,自然也不想让它再次出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姜临身上。
    何况,姜临故地重游,二百载过去忘了也好,若是再想起那个早该挫骨扬灰的风家孽障,发了疯再丢个几年……
    他受不了也管不了。
    姜疏怀想完,冷笑一声:“领他干嘛?还嫌妖女所出的贱/种当了少主不够丢人?”
    姜启听了他的话,稍稍向前站了一步:“父亲,剑骨大成在比试中……”
    “够了!”姜疏怀猛然打断他,神识压迫朝着阶下扑去,姜启扑通一声跪下。
    “剑骨大成能怎么样,先天剑骨又能怎么样?”
    姜疏怀朝着殿阶下走去,姜临扛着威压不卑不亢地朝他施晚辈礼,姜启匍匐在地涕泪横流,他越发觉得刺眼。
    “废物,领着你的儿子参加宴席,别再给我提什么剑骨。”
    *
    姜疏怀按着眉心神色恍惚,身后的众弟子在他身后站定不敢吭声。
    直到姜疏怀睁开眼,转身瞥向姜启:“废物,滚出去管事,把剩下那一堆废物给我安置好了,别来我院中烦我。”
    他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走,姜启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拱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四周弟子见怪不怪,默默等着姜启发话。
    过了良久,姜启眼底终于压抑地划过一丝愤恨,随后,他僵硬地扭头,开始给众弟子安排院落。
    直到身边跟随的人陆续离去,只剩下几个小厮。
    他挥手让小厮去随便找点清扫的活计,回眸看见一人的背影。
    那人看上去毫不起眼,一身灰扑扑的仆从装束,外貌平平,比他矮了一截,低眉顺眼地跟着众多小厮往出走,卑微谦顺,姜启一时恍惚,想起了当初懦弱无能的姜临。
    姜疏怀那句废物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被父亲肯定的阴郁情绪再次翻涌上来,他忍不住喊了句:“你留下!”
    见他止住步伐,姜启张张嘴,怒道:“如今你可满意?”
    那人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四周隔音结界突然升了起来。
    密闭空间的隐秘易滋生负面情绪,姜启经此一刺激,心底烦躁更甚,神经质地搅了搅十指。
    他发现面前之人在此刻才微微舒展了四肢,松了松肩膀。
    姜启多年的郁结无处发泄,一时情绪难以缓解,积压的愤恨冲垮了他的理智,顾不得眼前之人究竟是谁,话已经顺着嘴说了出来。
    “既然你想来,为何不直接顶替我的名额,和我玩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你不会演的久了,真惦念着血脉亲情吧?如今你这样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口气吼完,心底畅快了不少。
    四周静谧无声,他呆呆地冷静下来,心底渐渐浮现出巨大的空洞与慌张。
    他经年累月心障难消,神智常有不清楚之时,平时在他那废物儿子和下人身上发泄惯了,如今竟然此刻当着姜临的面发作……
    一道轻笑传进他的耳膜。
    姜启下意识地一抖,抬眼看见姜临低着头,正浅浅地笑。
    “我只是不想以姜家少主的身份来,毕竟多有不便,琐事繁多,如何处处帮他——”
    姜临戛然而止,抬起眼看了过来。
    他的神情与平时大相径庭,不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情态,一双幽邃的眼里具是深沉,瞳仁那点漆黑的漩涡之中,甚至带着隐隐的雷霆之光。
    姜启对上这双眼,双脚已经不受控地后退了一步。
    他越界了!!!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尖锐的嘶鸣遮蔽了他的感官,混乱之中,他只顾得上恐惧。
    “姜启。”
    姜临的声音将他从混乱无序的神智中唤醒,姜启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慌乱无助地看着姜临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巨大的恐惧笼罩住姜启,他发现自己再难挪动寸步。
    姜临拎住他的领口:“我不稀罕姜家任何一点亲情,自然不屑向往所谓的兄友弟恭,不要自作多情。”
    姜启领口提起压抑着他的呼吸,心脏剧烈的鼓动让他的指尖都在颤抖。
    姜临没有理会面前之人吓得面色青黑,只是慢慢地,轻轻地,近乎优雅地,从姜启腰间抽出了一把剑。
    剑锋闪耀的光芒在他手上刺目森冷,姜启脖颈一侧逼近一道破空之声,他僵硬地低头,看见自己本命灵剑上映着自己狼狈的脸。
    “是百年之期结束,你我多日未见,加之我这几日太过谦和,让你萌生了我变得很好说话的妄念么?”
    他的表情中带着笑意,偏偏声音低沉发凉,姜启顺着他的话回忆起姜临失踪后归来的模样,再次打了个哆嗦。
    是了!是了!是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被姜临举剑逼着,竟然有些忘了对方是一个怎样不管不顾的疯子!
    那个疯子失踪归来后灵府坍塌灵魂碎裂,却以自毁的方式,秘密挑了姜家全部内门弟子。
    他曾经对内门弟子间盛传的姜临未尝一败的传闻不屑一顾。
    本就是废物,如今再废一次,两者叠加还能掀出什么风浪不成?
    最后姜临找上他时,他对上对方的剑,他才知道那是怎样的疯狂。
    以伤换杀,刻意露出破绽,只为给自己喂上一招必杀。
    对着姜临深邃疯狂的眼,他根本不敢再打下去,他怕受伤,姜临不怕;他怕死,姜临也不怕。
    他只能压住剑柄,跟着所有内门和亲传一起倒戈。
    姜家强者为尊,敌不过便只剩臣服。
    他还记得当年姜临浑身浴血,全身上下只剩那把断剑隐隐露着原本的颜色,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刚刚溢出嘴角的血,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姜临要姜家倾尽全族之力,助他修为进阶。
    今非昔比,姜临早就不再是他压榨的玩物,已经成了能反过来操纵他,操纵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操纵长老院的姜家少主。
    姜疏怀如今的许多行为,都已经被掌握摸透,只需要姜临安排好,下了足够的暗示,便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姜临不想以姜家少主的身份过来参宴,他们一干人等就要小心翼翼地提前模拟数次商议当天的场景,直到姜疏怀说出那句,不让姜临去。
    死亡逼近四肢百骸血液倒流的感觉让姜启哆嗦了一下,然后喃喃了句:
    “我……我的错……”
    姜临剑刃向前缓缓逼近,冰凉的利刃割破了姜启的皮肤,丝丝渗血。
    “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要乱叫。”
    姜临笑眯眯地凑近,右手抬起拍了拍姜启的脸:“所以?”
    姜疏怀张张嘴,哑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演,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和姜疏怀之间,我也不会干涉。”
    姜临慢慢把剑拿下来,用指腹轻轻划着剑刃:“还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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