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8日晚21:27。
    黎昼走进了柳含芷所在的主卧。
    听见声音,柳含芷有些惊讶。她正在床上躺着,边盘珠子边开始算家里的五行风水——做生意的,难免在意这个。这些天以来,黎昼对她一直保持着她说什么是什么的态度,几乎是千般顺应的模样,但仍几乎没有主动亲近过她。
    “放我回X市吧。”
    声音很平静。
    柳含芷合上笔记本,深吸口气,想要出言制止,却被黎昼抢了先。
    “我就很好奇啊柳女士,自从你和我上任心理医生聊过之后,你就一直说尊重支持我的所有决定。是,我抽烟喝酒台球麻将脏话这些无关你利益的事你都默许,我现在就想回X市怎么了呢?——我不想和你一起又怎么了呢?”
    “你看人很准,我是谈恋爱了,是的。但你肯定没想到,甚至就还是九月份那个人。我们一直在一起,他陪着我考试陪着我面试,准备化学的时候还给我讲题。...承认吧,我化学没考好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是你当时逼着我考全科......你知道化学两本书有多厚,知道有多少内容吗?”
    “你在根本就不了解的情况下做了什么呢?你,逼着我,在二十天里学完人家英国高中生和国际学校学生两叁年的内容!我还要准备笔试,甚至都有四场考试是完全连起来的......我真的很好奇你是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嫌我考的少,还想让我再加一门经济?”
    “你知道我九十月份每天是几点睡的吗?从来,就没有一天,是在叁点前上过床的。同时早上七点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做题......你相信吗?我每天都会在微信小号发一条朋友圈当做备忘录,记录我当天完成的试卷和笔记,你想查可以随便你查。”
    “我后来整理了一下,你猜我做了多少题?五十几厘米。不到两个月,正反面打印的题我堆了五十几厘米,还不算笔记呢。”
    黎昼想,你知道吗?
    知道你也不会管我,你只会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最后考好了是你提醒我,考不好就是我太焦虑,都多少次了。
    “我五六月份还有考试,课本试卷机构考点全在X市。...别跟我说我生病的时候这些不重要,去年逼着我只申请牛津和帝国两所学校,二十天学完化学全科的又不是你了?我当时没病吗?再说我不考试我今年怎么走?真就做一年gapper?”
    “说回他——你为什么从开头就不支持呢?你问过具体情况吗?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谢钦认为我需要一个怎样的人?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黎昼这次没扶贫呢,人家化学竞赛金牌B大毕业,带个表都是百达翡丽,我时常觉得我配不上他。”
    “我和谢钦说过......你不是谢钦的头号支持者吗?你不是很认可他的专业能力吗?他听完我说之后都觉得这个人不错,怎么你还阻止起来了呢?——我说了很多次他和之前那些来来往往的傻逼都不一样啊......我是不是恋爱脑你还不知道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很明显的一点就是,我和他说了我之前发生过的那些烂事,马钟朔徐思蕊全说了。...当时学校处理结果下来后我崩溃了,找人开了他们户,就差最后一步动手了,结果你呢?你和我说为了那些人脏手没必要。”
    “我始终不明白我花点钱找人弄他们,又没想真弄死,怎么就算脏了自己的手呢?你知道他听完之后什么反应吗?他直接问我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不脏手处理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我把你那套理论拿出来和他说,结果他说万一真脏也是脏了他的手!...你说恋爱脑,我看他才像呢。”
    对啊,裴老师天选恋爱脑,做过一次就结扎。苦笑着,黎昼在心里想。
    “他甚至用手段让张华珊也没了工作,只因为她让我想起了之前那些事。我说个难听的,叁观不正,且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事实,在当今这个patriarchic......父权制的社会,年纪轻轻就已婚已孕还被迫离职的女人能容易找到好工作吗?一个人全职在家从而被毁掉一生的概率不是很大吗?”
    “还有,听完我说那些破事之后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我的过往不会让他对我有任何偏见,只会让他更用力的爱我。他理解我的假装理解我的隐瞒,说我这些都是爱他的表现......听完之后我都有点想笑了,你说谁恋爱脑?”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拦我呢?——我身边的所有人,从你看得上的谢钦,到原晚柠温芋他们,再到你看不上的陆蕴瞳,每个人都支持我的决定并且认为我们相匹配。...别和我说阅历不足,谢钦比你还大几岁,作为心理医生见证过人生百态。”
    “现在呢?你满意了?说是为了怕我受伤出事把我带在你身边,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从我小时候就不在我身边,也就亏我没记忆了——外婆后来告诉我都是她和四个保姆阿姨把我从小带到幼儿园,你在我身边的那段时间也是一直出差出差出差出差!”
    “现在很少看我哭了吧?我小时候也是会哭的!但很遗憾,一旦我开始哭你就会吼我,嫌我吵得你头痛。而更小......还住在一起的时候,你出差时我出于‘对母亲的想念’难免会哭,你猜我爹当时怎么说?他说哭对他不管用,他也让我离他远点别吵他。我当时才多大?四岁,...从四岁开始......一直到我十岁往后被迫学会接受。”
    “现在你突然要把我带在身边,你不觉得可笑吗?我已经习惯没有你在身边的生活,你又突然要来找我,何苦呢?你不累吗?一直尝试着把我往正在发展的反方向带,我如果有不适应你还会不高兴,你自己不觉得很奇怪很累吗?”
    “是,我理解你,物质条件是情绪价值的基础,所以你给我提供了很优渥的物质条件,无法提供给我情绪价值我完全接受。我也知道你很爱我,且我即使是现在生气的状况下也熟知这一点,我也很爱你,这不就够了吗?这些年我们不是已经磨练出很完整的相处模式了吗?为什么你又又又不满意了,又借着你自己‘为了我而改变’的由头去逼着我改变了呢?”
    “——可你不能阻止我从其他人那里获取情绪价值啊!你的我不要了也不敢渴望了!可以吗!我要的时候你不给我,现在我放弃了你反倒想要开始用你的方式给我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了呢?我可以给你提供,但我不会接受你用你的方式去强行给我你的‘情绪价值’!”
    黎昼停顿了一下,努力将自己的语气放缓,语调铺平。她知道柳含芷不喜欢和情绪不稳定的人交流,而如果今天失去了交流的机会,往后恐怕再难如此了。
    但她好像控制不住。
    裴聿珩这人可真他妈神奇,黎昼冷笑着想。好像和他认识之后,自己控制不了的事越来越多了,她的控制欲也并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强烈地逼迫、折磨她。
    “放我回去吧,柳女士。”
    “我很爱他。除了用在你身上的,你是不是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从我嘴里听到过‘爱’这个字了?但我就是爱他,我觉得他所做出的一切值得我的爱。且不提我主观判断就是他没骗我——他做的那些事哪怕都是骗我我也认了行吗。...何况,我认为如果能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的人就不可能是假意。”
    “你肯定会说,话语都可以是骗人的,是啊,我也深以为然,所以我根本不信甜言蜜语。我吞药那次你匆匆离开,他转头就放下了手里正在写的论文和参考文献去照顾我,除了不让我抽烟之外几乎称得上是无微不至。”
    “是的,对我好也是男人最不值钱的东西。那我说点值钱的,他和我在一起之后送我的烟,包,各种加在一起都能买一只爱马仕那个‘草泥马’了。我考试季结束他会给我贺礼,被牛津拒了之后会送我东西作为安抚,连平时喝个酒都是轩尼诗李查和云顶25年。请问这够值钱吗?”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答应过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会紫餐紫砂,...你知道人一旦适应了一件事之后有多难接受吗?我已经适应了他在我身边,我适应了他爱我,你一定要出于你所谓的‘陪我’而去阻拦,去逼我离开他。...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但你有想过我会多难受吗?”
    “你知道我离开他之后,就再也,再也没有人无微不至地去管我吗。我之前有一次怕割伤在小臂被他发现,就往大腿上来了一下。当时是初秋......就是因为张华珊那破事,结果他都能从我走路姿势看出来不对。柳女士,你呢?我这些天因为感到麻木乏味留下了多少伤痕你知道吗?我因为烦躁想死去喝了无数个通宵甚至酒精中毒,你发现了吗?”
    “这种事根本瞒不住他......但都不需要我怎么过多掩饰就能瞒过你。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从没有一天抽过一盒以上的烟,甚至酒吧都不常去,你现在又何苦非要逼我这样呢?我知道你担心他离开我,但没关系!就像谢钦说的那样,和他相处的过程中我也有变得强大。”
    “他从心理到生理一直在让我往正面去发展,他尝试去用爱让我不那么想离开世界,监督我每天按时按量吃药,监督我按时吃饭睡觉。...是,这些事你也嘱咐过,可你真的有每到时间就提醒一次吗?有帮我把每天要吃的药分门别类的按剂量放好吗?以及,听完我说这些之后,你还认为和你在一起是我的最优选吗?”
    声声泣血。
    柳含芷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黎昼已经几乎将自己准备好的所有质问都一一回答,即使在情绪崩溃的情况下都做到了逻辑严谨,思维缜密......很像她之前试图培养的样子。
    “黎团团从我进食障碍那年进家,到今天,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他那么傻,我怕他把我也忘了,...那他又要重新熟悉一遍环境和人,他会被逼成一只没有家的小猫。还有Vipernus,蛇有没有智商我都不知道。”
    “求你,...让我回X市吧。”
    “妈妈。”
    柳含芷垂下眼,安静地思考了片刻。仔细想想,黎昼说出的话确实符合事实,终究好像是自己非要强迫着她去改变,去摒弃之前已经形成的习惯——不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好。”
    她开了口,声音很轻。同时,走到角落里那个有叁道锁的保险柜旁蹲下身解锁,从里面拿出了黎昼的身份证。
    “......身份证给你,副卡给你开了,回去吧。考试我对你没要求,好好考就行,别太焦虑......我之后会找谢钦聊,你和那个男孩,...先谈着吧,听你说的都挺好,你......少抽烟少喝酒就好。”
    -
    黎昼走出主卧的时候人是虚的。
    她几乎是踉跄着回了卧室,蜷着腿坐在窗边,颤抖着手点了根烟——黎昼还是没敢抽裴聿珩之前送她的那些,她仍然害怕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从外套里拿出手机解锁,定了张4月18日最早一辆商务座还有空余的车票。
    离开裴聿珩的时间里,黎昼对于人群的恐惧只增不减,有时会故意逼着自己去人多的地方自虐,充分感受恐慌,而有些非必要的时候甚至装都懒得装。
    她再次打开了那个聊天框。
    聊天记录仍截止在1月24日下午,她发送的那句“我到茶室了”。
    哭太久了,Daith有点痛。
    黎昼闭眼。
    今晚注定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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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念太甜,只会触发阵痛。
    就算能止痛,忍不住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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