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之中没有一片无辜的雪花
    来源:圳南观察
    作者:许莹
    2017年近尾声,若说华夏互联网最为让人记忆深刻的事件,那莫过于“网游平台开设赌场、特大赌博案”。在此次事件中,南潮游戏这一国内网游巨头迎来了自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涉赌金额达3亿元,南潮游戏20余名高管参与其中,董事长林清河长期滞留海外......
    南潮游戏的高管张某在被抓捕后的一席话更是发人深省,“整个市场没有人是无辜的。赌徒不是,网游公司不是,渠道公司不是,互联网巨头也同样不是.”
    如此种种让我们不得不将目光聚焦在这家成立不足十年的游戏公司之上。
    【年愈半百投身互联网创业】
    尽管南潮游戏是以公司高管林南潮的名字命名,但业界多数人都认为,其董事长林清河才是南潮游戏真正的发起者和创办者。
    2011年,南潮游戏创办时,林清河已经年届五十。你很难想象一个如此的长辈在移动互联网伊始就投身并创办了一家网游公司。
    但我们翻看林清河的个人履历,也不难从中窥探一些蛛丝马迹。
    90年代期间,此时的林清河是以滨海市为发展据点,诸多的事件和线索也都指向其同家中三兄弟所创办的家族企业正方贸易。正方贸易早年主要从事民间借贷业务,在较早间的报道中也有相关的资料指出,正方贸易在90年代时期就和前滨海巨鳄叶建国的赌场有较深的合作。后者在三年前的某次雷霆行动中已经被抓捕入狱。
    90年代中,林清河将公司业务从滨海市向圳南特区转移。
    在当时,圳南华强北逐渐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而到日后其更是发展为了以电子产品为主的一个贸易中心。
    林清河也由此开始了他的转型之路。正方贸易曾经所从事的民间借贷业务,在林清河将据点转移至圳南后,仍以木河金融等公司主体继续开展相关业务。但在正方电子成立后,林清河的商业版图中心也开始向电子行业转移。
    正方电子成立于2000年,最早所在地位于华强北闻名的赛格电子城。创立伊始的正方电子主要以“倒卖倒买”电子原件为主,随着业务规模的扩大,正方电子逐渐在某些半导体元件中取得了一定成绩。彼时的正方电子因为进货规模巨大,在同生产厂商的定价话语权中也有一定优势,而正方电子在以低价收来元件后,继而又可以向下游收取更高价格。
    2003年,在完成了原始资本的累积后,正方电子开始谋求转型,从传统的供销向生产进发。期间,正方电子耗资千万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电子厂的设备生产线。经过六年发展,到2009年时,正方电子在龙华、坪山、滨海等地均已建设了一流的半导体元件生产工厂。
    2010年,正方电子乘胜追击,挂牌圳南交易所创业板。而正方电子在ipo完成后,更是连续五个交易日涨停,直到次周才打开涨停板。
    20年,林清河完成了从草莽英雄向成功商人的转型。
    有人说,南潮游戏是林清河怀念旧日江湖所创,草莽的骨子里就还是草莽,看不上正方电子这种正轨经营的慢钱。但我想,这终究是利益使然。而事实也证明,南潮游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其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达到了正方电子所未曾达到的高度。
    不得不说,这是时代使然,是移动互联网帮助林清河实现了这个半百创业的狂想。
    【畅通无阻的渠道,一笔广告费就能将应用推上去】
    南潮游戏涉嫌赌博不是什么新鲜新闻。我们在回顾南潮游戏的发展过程中,也不难发现其与“赌”的关系是几乎难解难分。
    在这段发展史中也曾出现过一个改变整个行业状况的事件,俗称“二代梦谷事件”。
    2010年,梦谷广告的诞生昭示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开始,同时其中的香蕉市场也成为了移动互联网一个标志性的案例。应用市场作为渠道,天然就对一个集团生态内的诸多应用群能起到促进作用,同样作为第三方公司也离不开这些渠道。
    对于南潮游戏而言,线上渠道不外乎应用市场、品牌手机预装等,而线下渠道则更是多如牛毛。梦谷广告的香蕉市场作为国内移动互联网初期一个重要渠道,南潮游戏的成功自然也离不开香蕉市场的“帮助”。
    2013年,梦谷广告上市期间,一篇名为《去你的梦谷》火遍全网。其能够引发广泛关注的前提在笔者看来不外乎三点,“路舟是富二代”,“路舟在梦谷创业期间借助了大量父辈的关系网络”,“梦谷广告在起家期间涉及了违规业务”。
    行文笔法颇似三年前一篇《狗日的企鹅》,梦谷一文痛诉路舟隐瞒身世权势来骗取创业者青睐,而企鹅一文则是借企鹅抄袭发难引创业者的共感。
    从结局而言,《去你的梦谷》威力是核弹级别,也确实达到了始作俑者的目的。梦谷广告在2013年初的初次ipo申请即遭到了香江交易所的拒绝,其要求梦谷广告在后续的审核资料中补充对于违规业务的说明。
    在涉违规业务之中,该篇文章也以南潮游戏和香蕉市场间的合作为例,直白地表达了渠道对“赌”这一黑色产业的助力。
    而从我们实际了解过程中,也得到了一些业内人士的说法。早期的渠道,无论是千度企鹅阿里梦谷,越早期就越有违规可能。一是因为渠道初期监管不严,平台可以借此获得利益,多数时候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二是因为渠道涉事惩治力度轻,这也给相关应用可乘之机。且不仅仅是在渠道,在支付领域这样的事情也属于某种潜规则。是的,大公司确实会建立完善的监控体系,但无论什么规则,黑产一方也总能找到空子。
    其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游戏行业高管更是像笔者透露,有些互联网公司中的棋牌类手游其本身就是一个批着合法皮子的“赌博游戏”。
    他向笔者展示了一款由梦谷旗下蜜桃追光所开发的棋牌游戏。
    “像这个游戏,它是完整走完了整个国内游戏版号体系,本身是‘合法游戏’。”
    接着他通过蜜桃追光提供的支付渠道完成了一次虚拟币的购买。
    “许多游戏运营方本着提高玩家游戏刺激感的目的,很多也会加入类似的官方商城。直白而言,官方售卖这些游戏币道具,借此来获得利润。但官方本身是不存在从虚拟币再兑换成人民币的渠道。所以从性质上,这游戏是很难定性为赌博。”
    对此,笔者反问到,“那您又为什么说他们是披着皮的‘赌博游戏’?”
    而这位高管接下来所展示的内容,彻底改变了笔者对整个棋牌游戏的看法。
    “这一类的微讯群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几乎一抓一大把,不同的游戏有不同的群体。我们一般叫他们‘银商’。类似蜜桃追光这款游戏,官方也不提供账号内虚拟币的互转。那银商就采用了开一张空赌桌,把虚拟币全部输给兑换者的方式把币兑给别人。
    这就变相打通了兑换渠道。玩家可以赢来的虚拟币是可以以一定比例换成人民币。”
    他接着笑了笑,“这在行内也不算什么大新闻了,也不单单梦谷这家公司,其他公司也有。你要说为玩家提供娱乐,那官方大可不必做虚拟币的体系对吧。但互联网公司是讲盈利的,底下靠着银商赌的人多,官方的虚拟币也能卖得更多热。
    很多就是,官方天天喊打,说今天配合有关部门彻查银商业务,还通过技术手段监控赌资兑换。但喊得再多,商城里的虚拟币还是照样卖得火热。
    这就和睁眼睛说瞎话没有什么区别。”
    南潮游戏也正是借此获得了一片广大的发育空间。
    但自南潮游戏的网赌事件发生后,同行业的许多游戏公司也开始收紧了棋牌类游戏政策。
    值得注意的是,蜜桃追光在近日刚刚完成了一笔上亿美元的融资。尽管行情惨淡,但盈利能力强的公司仍然不断地得到资本的青睐。
    【大数据之下无隐私,没人能逃脱】
    关于数据,有人曾提到过一个的说法:自人类诞生到2003年,全人类所产生的数据总和约等于5eb;到2010年,经过互联网时代和pc时代后,这个数据总和约等于500eb;而到了2010年移动互联网开始,全人类每年所产生的数据就高达数百eb。
    1eb,相当于百万tb,一百万个1t容量的硬盘。即便是最便宜的300元一个的移动硬盘,全球互联网公司每年都需要耗费上千亿来为用户提供数据存储。而事实不单单存储,无论服务器本身还是带宽,互联网公司都需要花出巨大的成本来维持产品,给用户提供服务。
    它们花了钱,那最终是谁在买单?
    答案是我们。
    合规的互联网公司在法律内行事,合理地使用数据。我们花费注意力和时间在互联网公司的产品之上,我们购买东西,浏览广告,它们则据此获得利润。
    乐观点说,这是“双赢”。
    那如果是深黑之中,我们则实在难以想象其中的景象。
    我们在采访一位曾在菲律宾工作的程序工程师时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这位工程师大致形容过他的工作内容。他很坦诚地告诉我,论技术水平和工程能力,他只能算中下游水平。在他目前供职的中小型互联网公司中,他管理着一个数人的小团队,主要从事和开发电商一类应用。他每个月的薪资水平在两万左右,一年能拿14个月薪水和年度奖金。
    这在笔者看来已经是属高不可攀的三十万年收,而他则说道,在菲律宾时他的薪资是目前水平的两倍左右。
    他在那边待了三年,每年仅有春节和年中两次回国假期。
    “我去到菲律宾时,当时的站点是还没有完整的运作起来。我算是完整地经历了它整个生命周期。当然,一般这类平台能存活的时间也比较短。很多时候都是打一枪就得换个地方。”
    “为什么?”
    “监管啊!一阵子站点挂了,老板就得安排新的服务器,整套程序搬到新的据点。”
    “那以前的客户呢?”
    “那肯定是留着,现在搞这些也精明,注册留个手机号码,一下就能重新给发推销的事情。
    至于其他,主要还是靠买。最早开始做的时候,老板就曾经给过一份数据库。其实明眼看就知道这是通过暗网或者熟络的黑客购买所得。小平台嘛,一帮程序员最多就保证资金安全和网站正常跑,真的有什么黑客攻击也招架不住。
    这些数据里头主要就两种,一种是从其他赌站拖的库,这种里头直接是赌徒,我们就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来给他推送消息。另一种比较好的可能就是网贷的库。
    但也得分是几手的数据。被倒手太多的数据,里头的人往往就都是‘资深’赌徒,这类人是离死都不远,榨不出什么价值。”
    “为什么说网贷的是比较好的数据?”
    “呵呵。赌借赌借,很多下水的都是这么个循环。”
    “那么p2p之类的爆雷,是不是和这中间有什么关系?”
    “这就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了。当然你说在外围国家做这类平台的也不少,影响肯定是有。其他的引流方式也不少,但一般来讲收效较低。以前千度还能投放,后来不单千度不行,其他渠道也不行了。”
    “这类其他是指怎样的方式?”
    “注册机做号,在直播平台发弹幕评论。类似这些。这种就不要什么成本,但是耗时,效果也低。但又总比没有强。
    现在倒也还有一些渠道能勉强投,但兜转的中间层比较多。比如一些自媒体的广告,微头条是肯定没法,但做得不怎么样的有那么几家能投。一般就是投网赚类,然后加群,最后再引诱到平台来。这类现在做的很专业,中间层的是要给一些费用。”
    听到这里,我想没有人愿意数据是这样被流通。当一个人真的涉入了赌,我也实在难以想象他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够脱离出局。尤其在这其中,网贷的盛行更是加深了这些平台对某个个人的危害。或许也正如这位工程师所说,可能真离死不远了,这些赌徒才能最终脱逃,得以上岸。
    而我也不禁问了自问了一句,互联网公司之中有没有存在这类违规采购数据的可能?
    近日,一名南潮游戏被捕高管庭审期间亦透露了一则消息以求减刑:在南潮游戏初创时期就曾向黑客组织桑德购买过数个赌博平台数据库。
    【惊雷中默声的群体,就只是控制不住】
    21岁的石子就坐在我的面前,他也很直率,若不是因为接受采访能够白得三百块,他才不乐意在露天咖啡厅和我白费口舌。
    “要我说,这就都是这些狗东西的罪过。好嘛,大老板滚刀肉点搞一笔,躲到海外直接逍遥一辈子。这种人也不想想,他享受着的那都是血汗钱!那是人血,人肉!”
    “沾赌之前我就一外汇推销员,成天给人打电话推销交易那种。也没什么文化,但搞几年金融知识多少也能忽悠点人。至于你说自家平台,妈的亏两个月工资那还不赶紧跑。讲真那高杠杆也和赌博没什么区别。真要能预测市场,那谁还愿意赚辛苦钱。”
    石子戳灭了他手上的烟头。
    我不太清楚他是否对自己赌博导致妻离子散有什么后悔,即便是看他那瘦弱的模样,我也难能得到答案。
    “这些东西太多了,不是说想戒想上岸,想就能成。真想就能成,我还想自己是李嘉诚呢!
    半夜搜个千度,不给我弹个蒲京澳赌也不消停是吧。打开微讯每天还一堆说做网赚的加好友,就那些都是各种平台的托。耐个心思看看网站看看直播,冷不丁就是个网赌网址。
    你说这怎么戒?”
    “讲句不好听,这里头所有人都有罪!什么狗李踏马鸟路,一个个富得流油,裤裆扒开还不全是屎。你就是央视,那没少批千度了吧,有用?
    就是钱的事讲真的。”
    我深感这采访实在有些难度,我问道,“那你有没有意识过自己的错误?”
    石子呵呵笑了声,“按说是有。可你和我这穷鬼较个什么劲不是,我就是明白我有,可也对我能不能上岸没有一点帮助。”
    “离婚之后孩子跟的他妈对吧?”
    石子听到这却又有些感伤,兴是话题触到了痛楚。
    “嗯,有两年没见了。没什么好见,也不敢见。”
    听着他的话,我实在难能想象像石子一样的人有多少,像他这家庭的又有多少。一片惊雷之中,他们不似某些公司的高层和董事长,随口一句话就能得以传播。他们也许有错,雪崩之中也没有一片无辜的雪花,但他们却不像林清河一般拥有一条退路。
    死了,那就真死了。破碎了,那就真破碎。
    我们说互联网在不断重新定义我们的生活,也许这也是其定义的生活中的一部分。它是无奈,是人性在其中被不断放大。石子通过这些平台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刺激,最终坠入深渊。
    但再想想,我们其实也不过是在这张笼罩所有人的网中寻找着自己破碎现实的一个补丁。
    可一个破碎家庭中成长的孩子究竟该如何在责任人生中不断成长,行走到崩溃边缘的成年人又该如何承担起属于他自己的那份责任,拥有权力和话语权的互联网公司有该如何在底线之上塑造一个更好的社会风尚,科技和人性的角力永无终局,利益始终相伴其中,类似南潮游戏的事件想必也只会不断重演,但我们希望,南潮之后整个社会至少是能离最后的答案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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