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在我入门之前曾经教过我一点回春诀的法门。”
    白飞鸿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一点心虚。但是考虑到前世的事情不能随便与人说,她还是决定糊弄过去。
    “一个人可以同时修两样法门吗?”常晏晏抬起眼来,望着她,“同时修无情剑道和回春诀,不会有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
    回答常晏晏的却是花非花,他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只手臂撑着下颌,也不管自己摇摇欲坠的衣襟,眼看就要从肩头滑落下来。他只是懒懒的笑着,却也没有看常晏晏,而是看着白飞鸿。
    “闻人峰主自己便同时修了医剑两道,也没见他修出什么岔子来——对吧阿白?”
    不知道为什么,白飞鸿总感觉眼前的氛围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至于是哪里不对劲……
    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来。
    见她这样认真的思考起来,花非花反倒轻笑出声。原本莫名有些凝重的氛围随之一轻,他搁下手臂,撑着桌面坐直身子,用空出来的手拉起快要滑下的衣襟,开始谈起正经事来。
    “我听说掌门有意让太华峰主收云梦泽为徒……你师父答应了吗?”
    “这我不清楚。”见花非花正经了不少,白飞鸿的眉头不知不觉松开了,“师父没有同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
    很少有人能看出希夷在想些什么。
    他向来不爱与人说话,也很少对外界的事物有什么反应,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白布蒙住了他的双眼,让人连他究竟在看些什么都不知晓。有一次,她忍不住好奇,问了问蛮蛮知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得到的只有比翼鸟充满鄙夷的一瞥。
    “你傻不傻。”蛮蛮看起来很想用自己仅有的一只翅膀抽她一下,“都特意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了,当然是什么都不想看啊。”
    白飞鸿:“……”
    蛮蛮说的很有道理,是她傻了。
    除掉这个小插曲,其他的也和白飞鸿说的没有两样。
    对于云梦泽被送到了太华之山这件事,希夷的反应十分淡漠。不,不如说,希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除了刚送到他面前时,希夷用自己的灵力镇压了一次暴动的龙血之外,他便没有再做任何事。
    他照旧的服药,发呆,一切都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并没有多出一条重伤的龙来。连过问都不曾过问过一句,像是一个早早知晓了结局的智者,对过程全然欠奉耐心。
    如此一来,替云梦泽治伤和疏通经脉,倒都是白飞鸿的活计。好在久病成医,白飞鸿不仅是一个极好的医修,还因为前世的经历,在这方面的造诣甚至胜过了闻人歌本人。
    要说对这件事最为不满的……
    “反倒是蛮蛮很生气。”白飞鸿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一直忙着照料云梦泽,师父又对此不管不问,蛮蛮的点心因此断了供,它火大得不得了,还是我答应今天给它带很多点心小吃回去,它才勉强答应放过我。”
    花非花闻言面色一肃:“那可真是大问题。”
    确实。
    白飞鸿默默的想。
    因为被断了点心,蛮蛮这几天看那条白龙的眼神都很危险,一副要把它脑壳掀飞脑花嗦出来的狠样……让人不由得开始思考,在她来之前,这么多年,这只比翼鸟到底和希夷是怎么过的。
    常晏晏看了看他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刚一张开口,云间月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于是她只好默默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在座位上端正坐好,准备开始今天的乐理课。
    ……
    ……
    ……
    乐理课结束之后,云间月将白飞鸿单独留了下来。姑射峰主看起来伤势未愈,身上犹带着龙的特征,半边脸颊上攀着密密的龙鳞。大约是因为保持龙的形态,伤口恢复得会更快些。
    “我那个小外甥怎么样,没给你添什么乱子吧?”
    云间月为人素来爽(鲁)快(直),一上来便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白飞鸿怔了一下,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
    她回忆着每次上药时白龙不声不响靠在她身旁的样子,神色不由得柔和了一点。
    就算触碰到他的伤处,他也只是绷紧肌肉,从喉间发出忍耐的呼吸声,却从不会对她露出攻击的倾向。比起那些吱哩哇啦乱叫甚至动手攻击医修的病人,可以说是非常配合的模范病患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梦泽是第一次完全龙化,还学不会怎么用龙的发声器官说出人言,他总是很安静,只用那双金色的眼瞳静静注视着她。久而久之,不仅不觉得可怕,反而让人莫名觉得……有几分乖巧。
    “他挺……安分的。没有给我添过乱子。”
    “真的吗?我不信。”云间月高高扬起一边眉毛来,“我们云家的小龙崽子什么德性我清楚,一个个的都是破坏狂,没一个省心的东西。梦泽要是打坏了什么东西你尽管告诉我,不要替他瞒着,我会把账单寄给二姐,空桑家大业大,你不用替她省钱。”
    白飞鸿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有,我保证。要是有的话我一定告诉云真人,好不好?”
    “真没有?”云间月难以置信地将另一边眉毛也扬了起来,“怎么可能,他是我们云家的叛徒吗?不对啊,明明龙血都浓厚成那样了……没道理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去哪一家就砸哪家的场子,不把整个山头犁一遍不算完的……”
    白飞鸿:“………………”
    你说出来了,你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咳咳。”云间月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你之前打梦泽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问题,她的神情也严肃了一些。
    “你知道龙的逆鳞不能随便打吗?不,说起来,每条龙的逆鳞位置都不一样,你怎么知道那里是梦泽的逆鳞的?”
    白飞鸿怔了怔。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云梦泽自己告诉她的。
    那还是他们认识不久之后的事情了,那次他们一同去除妖,结果遇到了阴魔的手下,那魔修也像阴魔一样,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云梦泽为了与他对抗,不得不选择龙化,为了防止自己被他蛊惑之后暴动伤人,特意在龙化之前将自己的逆鳞所在告诉了白飞鸿。
    幸运的是,那名魔修完全敌不过龙化的云梦泽,蛊惑也没有起效,这才让痛击龙的逆鳞这事永远停留在了演练之中,没有真的上演。
    至于逆鳞不能随便打这件事,白飞鸿当然也很清楚。
    “原来那是逆鳞吗?”前世的事不好拿来说,她只好装傻,“我只是想着打那里能让人晕过去,也能让龙晕过去……原来我打到他的逆鳞了吗?”
    云间月叹了口气。
    “算了,当我没有问过。”她顿了顿,又说,“逆鳞的事非常重要,不可以对别人说,明白吗?”
    “是。”白飞鸿面色一肃,低头承诺。
    云间月头痛似的揉了揉额角:“所以说带孩子这种事一点也不适合我……二姐脑子一定是有什么毛病,平时对迟明是那个样子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过年前将梦泽送到昆仑墟来……年都不让他在家过吗?做得好像生怕梦泽会妨碍到迟明要把他赶走一样,也不怕梦泽会多想。”
    虽然云间月说别人“脑子一定是有什么毛病”会让人很想问她一句“您真的有资格这么说吗”……但若说的是云夫人,她的二姐,听起来便也就没了问题。
    白飞鸿很想表示赞同,但是有其他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也是。
    她忽然想起。
    确实,快到了过年的时候。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小修)
    第三十六章
    修道之人, 应当断绝尘念,远离世俗。是以,对修真者来说, 许多节日都是已经不过了的。不只是在昆仑墟, 在其他各大宗门也是如此。
    但过年是唯一的例外。
    “毕竟是辞旧迎新的大日子, 比起寻常节日, 在玄学上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白飞鸿一边为云梦泽的龙身换药,一边这样解释道。
    “而且……对于新入门的弟子来说, 一上来就要他们完完全全了断尘缘, 也实在太难为人了。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年幼的白龙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声, 比起反驳,倒有点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
    白飞鸿倒也不生气,她微微弯下腰,一缕长发因为这个动作从耳边滑了下来,有些遮挡视线。她抬手将其挽起, 凑近去检查那些新生的鳞片, 细细的吐息拂在刚生出来的软鳞上,激得幼龙下意识绷紧身体, 连瞳孔都无声地收紧些许。
    “鳞片生得很好, 非常整齐。你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完全好起来吧。”她不由得感慨起来, “龙血确实很好,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早就不行了,你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真厉害。”
    年幼的白龙听了她的话,却露出一些不太高兴的模样, 它沿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躯,忽然翻转身体, 将那些新生的龙鳞压在身下,用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盘踞起来,别别扭扭地将龙首埋进去,只露出一对稚嫩的小角来。
    因为它的年纪还很小,那双角不像成年的巨龙——比如云间月——那样尖利而修长,看起来反而有一点可爱。
    白飞鸿倒有些被它逗笑了,下意识伸出手去,就想摸摸那双小角。
    “不要随便触碰龙的角。”
    一声清冷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白飞鸿下意识回过头去,只看到希夷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无声无息,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白布覆盖了他的双目,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白飞鸿只能从他素来表情缺乏的面庞上看出……他大概和平时一样,什么也没有想。
    她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
    “不能碰吗?”她问道。
    “你无事时会碰龙的逆鳞吗?”希夷也只是淡淡的回了这样一句。
    白飞鸿:“呃……”
    好的她懂了,她完全明白了。
    难怪前世,云梦泽化作龙身带着她从阴魔手中逃走时,她抓住他的龙角,他的反应会那么奇怪。
    为了缓和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白飞鸿下意识理着耳边有些凌乱的鬓发,将视线从白龙身上移开。
    “对了,师父,有人问我……你会收云梦泽为徒吗?”
    她胡乱找了个话题,却在问出口的一瞬间也生出些许好奇心来。她抬起眼看向希夷,却依旧没能从他面上看出什么变化来。
    希夷只是微微颔首,面上的神色依然是淡漠的。
    “他的命理已经改变了。”他平静道,“由我收他为徒,是最好的结果。”
    说罢,希夷缓步走来,如同白鹿在冰原之上漫步,优雅,和缓,而又静美。他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来,轻轻抵上白龙昂起的龙首,无声地压在它两角之间、额心那处最为光洁而坚硬的龙鳞。而后,希夷微微垂下头来,用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注视”着白龙金色的瞳孔。
    “这样一来,你应当也能接受吧。”
    他像是在问它,又像是在问着旁的什么人。
    白龙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吸声,那双金色的瞳孔定定凝视着眼前白月一样的男子。良久,不知它想了些什么,白龙还是缓缓低下头,向希夷伏身。如同一个臣服的姿势。
    这个动作让它的角触到了希夷的手指,但一人一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白飞鸿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这便是一场无声的拜师礼。
    希夷收回手,面上依然是冷淡的。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太华峰的弟子了。”他说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友让同门,不可欺伤。你可能做到?”
    白龙发出一声低低的龙吟,像是应和,又像是在表达不满。
    希夷倒并不如何在意,他回过身来,“看”向白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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