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过猛,弋戈背对他直直地撞进他怀里。
    砰。砰。砰。
    茫然中弋戈听见这样的声音,她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那应该是心跳,可蒋寒衣已经慌张地退开了一步——他怕再不退弋戈的拳头就要挥上来了。
    可弋戈没挥拳头,她甚至还任由他继续抓着自己的手腕。
    蒋寒衣咽了下口水,说:“你、你走路看着点儿!”
    弋戈回头,看见蒋寒衣的脸上异常的红,不过她现在不太能分辨这到底是是脸红还是背后店铺的霓虹灯映在他脸上造成的。
    她的注意力诡异地产生了偏移——她发现蒋寒衣突然比她高了好多。以前只是那么一两公分的差距,现在她都要微微抬头看他了。
    “蒋寒衣。”弋戈迷迷糊糊地嘟囔。
    “…嗯?”弋戈的声音软软糯糯,是蒋寒衣从没听过的,听得他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长高了?”
    “……”蒋寒衣一口气提了好几秒,才破功笑出来,笑着嘟囔道,“以前听我爷爷说‘醉饭’,还真有人这样啊。”
    “你!是不是穿增高垫了!”下一秒,弋戈的声音又洪亮起来,指着蒋寒衣控诉道。
    众所周知,摧毁一个男生最快的方式就是说他垫增高垫。
    蒋寒衣差点当场脱鞋自证清白,可仅有的理智提醒他这是在大街上,以及前面三个人已经把他们俩甩下很远了。
    他憋屈又无奈地摇头笑了两声,拉着弋戈的手往前走,“反正比你高!”
    “我还能长!”弋戈不服气。
    “哦,我也能。”蒋寒衣紧紧牵着她的手,晃了晃。
    蒋寒衣牵着弋戈走得慢吞吞,走过繁华的夜市,快到教师宿舍的时候才追上了前面三人,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弋戈的手,却忽然听见一声怪响,好像有个黑影从他身侧的树丛边蹿出来,条件反射下他伸出胳膊把弋戈直接揽进了怀里。
    “叶怀棠!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叶怀棠,你这个杀千刀的!”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尖锐凄厉的女声划破寂静的夜,夏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范阳护在身后,看见一个披散长发的女人挥着刀直冲叶怀棠而去。
    “叶老师!”她惊叫出声。
    范阳捂住了她的眼睛,尽管他自己也吓得双手颤抖。
    “快回家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叶怀棠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眼镜也掉了。他反剪那女人的双手,把她摁在地上,回头命令道。
    “叶老师……”夏梨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
    “快点回家!注意安全!”叶怀棠的表情忽然变得凶狠,“你们两个男生,带女孩子回家!”
    弋戈被这一出惊醒,率先反应过来,说:“…要不要报警。”
    “对,报警!”蒋寒衣仍紧紧地揽着她,分出一只手来拿电话,“叶老师,我们帮你报警!”
    “不用报警!”路灯下叶怀棠的脸半明半暗,他用命令的口吻说,“保安马上就会来,你们赶紧回家,注意自己的安全!”
    话音刚落,两个保安手持警棍急匆匆地跑来,一个摁住那女人,一个把叶怀棠扶起来。
    “叶老师,去医院……”夏梨被吓坏了,声音很小。
    叶怀棠单膝跪在地上,脊背弯下去,捡起眼镜戴上。
    “放心,老师没事。”他起身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那暗红色的血就沿着他的手臂淋在地上,一滴一滴,夏梨看得清清楚楚。
    “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叶怀棠冲她微笑,依旧温润如玉。
    第43章 .“你好冷血。”
    短暂暑假的第三天,刘国庆就在班级群里通知大家可以回校自习,他会全程坐在办公室陪伴。
    弋戈在家里待着没劲,虽然海南之行后弋维山和王鹤玲就对她采取了彻底放养的策略,可这几天他们俩都很闲,她不得不面对王鹤玲诸多的“创意”料理和弋维山张口就来的“总裁办独家人生心得”。
    于是她果断地选择了收拾书包回学校。
    她原本以为没有多少人会提前回校的。毕竟,暑假只剩两天了;毕竟,办公室里就坐着刘国庆。
    可到教室一看,除了零星几个空位,全班几乎无人缺席。
    弋戈十分意外,正纳闷,就被朱潇潇八卦兮兮地拉出了教室。
    朱潇潇拉着她风风火火地下楼,一路走到操场也不见停。
    “你怎么了?”弋戈停下脚步,拽住她。
    朱潇潇四下看了圈,确认没人,才拉着她在看台上坐下。还把手里卷着的《当代歌坛》展开,封面上的许嵩留着遮眼睛的长发,戴标志性的黑框眼镜,很是忧郁的模样。
    弋戈皱眉:“你看杂志也要挑个风水宝地?”
    朱潇潇剜她一眼,“这叫打掩护!就算有人来也只会以为我们在聊八卦。”
    “……”弋戈好笑地说,“所以出了什么大事需要你这么费心地打掩护?”
    朱潇潇看她一眼,凑近了点儿,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叶老师前天晚上被袭击了吗?”
    弋戈一愣。她当然知道,她就是目击者。可是朱潇潇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大家都知道!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什么这么自觉回来自习,还不是为了得到一手消息。”朱潇潇嫌弃她“不懂行情”。
    “……”弋戈的确不太懂这类行情,为了聊八卦不辞辛苦跑来学校自习?她这个目击者都没有这份求知欲。一来叶怀棠是个成年人,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学生来操心;二来那个女人虽然叫的是叶怀棠的名字,可她状若癫狂,被摁在地上的时候连自己的口水都兜不住,应该是有精神疾病的人。弋戈倾向于认为这是一场意外,疯子伤人的事情她在桃舟的时候见过好几例。
    “我跟你说……”朱潇潇忽然压低了声音,抓着她胳膊把她拉近了点儿,“那个女的,是叶老师的老婆!”
    “什么?”弋戈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疯女人,是叶怀棠的妻子?就是他在课上屡屡提起的那位“师母”?
    “你不敢相信吧?我们也没人敢信!”朱潇潇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煞有介事地道,“但徐嘉树他爸不是徐老师吗,他说的,那个人就是叶老师的老婆,现在就住在教师宿舍呢。”
    “可我那天看到那个女的明明……”
    “疯了,是吧?!”朱潇潇抢答,两手一拍,“我跟你说,你肯定不敢相信……叶老师太惨了……”
    “说重点!”弋戈急了。
    朱潇潇“啧”了声:“就是,叶老师和师母有个女儿的,你知道吗?”
    弋戈急得咬牙:“…我怎么会知道。说重点!”
    “唉,他们的女儿两年前跳楼自杀了,在他们老家,然后师母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不太好,有点儿……有点儿不正常。叶老师在家里陪了师母一年多,最近她情况变好了,他才到江城来工作的。”讲到这里朱潇潇的表情很惆怅,“据说是因为早恋得了抑郁症,叶老师在她的 qq 里发现了聊天记录。”
    弋戈眉毛绞成了麻花,越听越惊悚,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家里发生过这么悲惨的事情,叶怀棠居然还能在课堂上和他们谈笑风生?这也太不合理了。
    她直觉地怀疑这是经传播后畸变的版本,于是问:“你怎么知道?”
    朱潇潇无奈地看她一眼,“都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弋戈不信,“连人家 qq 里有聊天记录都知道?”
    “你看这个!”朱潇潇气不过,拿出夹在杂志里的一张纸。
    那是被打印下来的网页报道,a4 纸还很新,折了两道。
    《随城晚报》,2010 年 3 月 24 日。随城是省内的一座山城,离江城很远,发展不佳,近年来人口流失很严重。
    “花季少女坠亡 警方:排除他杀可能”
    报道占去半面篇幅,文中人名都用姓氏或者化名代称。可那张只有侧面的照片却很清楚,是叶怀棠搂着一个头发散乱、崩溃痛哭的女人。
    照片上的叶怀棠和现在很不一样,头发颓败地耷在额头上,眼镜也下滑到鼻梁中部,面颊干瘦,双眼无神。
    弋戈拧着眉快速看完了整篇报道,除了确定少女为自杀身亡、语焉不详地猜测原因是早恋和呼吁一两句“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预防抑郁症”之外,全文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你现在信了吧?”朱潇潇语气似乎有些不满,咕哝道,“你怎么这样,我们大家都在担心叶老师呢,你还怀疑我骗人……”
    弋戈抱歉地说:“…对不起。”
    “算了,我又没怪你。”朱潇潇说,“我就是觉得叶老师挺可怜的,那么好的一个人,失去了女儿,现在老婆还这样。”
    弋戈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天夜晚那疯癫女人凄厉的叫声却反复在耳边回荡。
    “叶老师真的太惨了……听徐嘉树说,叶老师这两年还一直在帮助其他有心理问题的孩子。”朱潇潇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和崇拜,“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好人总是没好报。”
    下意识地,弋戈还是想问“徐嘉树怎么知道”,但她忍住了,转而附和地问:“怎么帮助?捐钱吗?”
    “当然不是!”话不投机了太多句,朱潇潇嫌弃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不满,义正言辞地说,“叶老师在网上陪他们聊天、亲自去开导他们、陪伴他们,做了很多!听说,随城一中好多学生,那种不听话在社会上混日子的,还有那种割过腕的,都是被他劝回去好好读书的。”
    “…哦。”弋戈悻悻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反应大概会让朱潇潇很失望,朱潇潇这么大动干戈地把她拉下来坐着,肯定是想和她好好聊一聊的。可她从来都不是很擅长这个。
    报纸上叶怀棠颓败的侧影被风吹动,黑体小标题写着的“预防抑郁症”也上下飘动着,全篇报道的最后一句话是“家长、学校和社会应该共同努力,加强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提高青少年心理承受能力”。
    这是弋戈第一次在生活中听说谁得了“抑郁症”,在那之前她知道的唯一的抑郁症病人是张国荣。那几年这个词并没有引起社会太多的关注,报纸上喜欢说张国荣的死是“巨星的宿命”——是宿命,而不是病。
    “潇潇,抑郁症是病吗?”弋戈问。
    “应该是吧,是心理疾病的一种。”朱潇潇模棱两可地说,“我之前听我爸说他有个同事的儿子也得了这个病,和其他病一样的,要看医生,要吃药。”
    “哦,所以这也是真正的病。”需要寻求专业帮助和治疗的疾病。
    “当然是真正的病!”朱潇潇忿忿道,“要不然叶老师的女儿怎么会——”她骤然住了嘴,没有把那个“死”字说出来。
    “嗯。”弋戈讷讷地点头。
    朱潇潇很不满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叹了口气把报纸抽走,夹回杂志里。
    “你好冷血。”她冷冷地控诉。
    她很不高兴,教室里大家都在偷偷讨论这件事,可没人和她讨论。她像个乞讨的人一样在这个圈子里偷听两句在那个圈子里搭讪一会儿才得到这么多消息,堆着笑忍受很多句“猪妹”和“胖姐”,无非是希望弋戈来了之后能直接知道所有信息,然后她们俩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感叹人生无常,一起崇拜近在咫尺的英雄,像真正的闺蜜那样。可弋戈看起来根本不关心。
    弋戈无从辩驳,只好又说一句抱歉。
    朱潇潇气鼓鼓地把杂志卷成筒往口袋里一揣,可口袋太小了,不仅没放下杂志,连其他东西也被带出来,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钥匙扣、零钱包、芝麻小饼干、可伶可俐的吸油纸……
    弋戈蹲下身帮她捡,却看见还有一个半透明的泡泡纸包装袋里装着一瓶小小的粉色药水。
    是炉甘石洗剂。起疹子或者有其他轻微皮肤病的话,校医务室都会给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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