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与苦难绝缘的人。
    就算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就算是外面已经沦为末世,而餐厅里的每个人都朝不保夕、各怀心思,坐在窗边的布鲁斯·韦恩看起来,却好像依然还是那个会笑着参加宴会的公子哥儿。
    他是疯了才会去当蝙蝠侠。
    蝙蝠侠是深沉,成熟,经验丰富,饱含愤怒与痛苦的,而布鲁斯·韦恩身上却有种“不知人间疾苦”的气质。作为哥谭最大的资本家,他居然热衷于慈善事业,为此没少被人在背后嘲笑。说他的慈善,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不过是给花花公子身份镶上一道金边的装饰品,是那些韦恩集团的下属和慈善组织们,为了哄他开心的手段。说他反正不经营公司,浪费的不是自己的钱,所以不心疼。说他太过天真,是被人放在温室里精心娇养保护着长大的少爷,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才会愚蠢地,还怀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是蝙蝠侠其实什么都见过。
    他只是唯一一个,会觉得哥谭还有救的人。
    第033章 人间孤岛(26)
    定了定神,森鸥外从布鲁斯·韦恩身上收回视线。
    他的神情里依然带着笑意,目光微转,从在场的众多横滨企业家身上一一地扫过。
    他的眼睛,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目光流动时,就像流淌的酒,温和而隽永,却又隐隐含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深意,声音还是轻笑的,说:
    “韦恩先生如果有疑虑的话,可以问一问你的这些朋友们哦?”
    “……”
    餐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一片僵硬。
    原本还吵闹着、叫嚣要港口mafia给个解释的横滨众企业家们。这时候,要么低下了头,要么错开目光,转到其他方向上去,以掩饰自己的坐立不安。
    布鲁斯·韦恩问的,所谓的“疑虑”,是森的身份,而——
    什么人能认识港口mafia的首领?
    当然是本身就处于黑色地段的人。
    ——森鸥外这一句话,表面上是在回答韦恩,实际,则是在警告他们,大家都是从横滨的污水里淌过来的人,沾过好处,得过利益,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先不说真要闹到政府那边去,清查下来,谁也跑不掉,就是港口mafia手里,之前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也握有他们不少把柄,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能直接撕票,来个两败俱伤。
    同时,“韦恩的朋友们”这一句词,轻轻巧巧,就把他们划分到了对面的哥谭那边去。
    这是要逼着他们表态,选定阵营。
    但,他们会聚集在这里,原本,就是因为心怀不满,要向港口mafia讨个说法,如果这时候,被森鸥外一激就下场站队,那么,前面的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认下这个闷亏了。
    然而,若是不表态,就相当于默认了自己已经转投到了哥谭阵营,对于港口mafia来说,这就是可以直接开战的信号。横滨最大的黑手党组织凶名在外,对待敌人,从不手软。
    骑虎难下。
    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僵硬在原地。
    这时候,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开始后悔——为什么来的会是森鸥外?
    不是尾崎红叶或者中原中也?
    又为什么要一时头脑发热,看人多势众,就参与进来,把自己推到进退两难的位置上?
    ……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尴尬的沉默了。
    就在这样僵硬的氛围中,森鸥外微笑着,目光如流水般,划过全场,最后,看进了布鲁斯·韦恩浅海一般蓝色的眼睛里。
    毫不避讳的,就这么直直地望向他,隐藏着一点恶意和挑衅。
    布鲁斯说:“但我和他们不熟。”
    四周一瞬间安静。
    ——像是原本已紧绷到极致的弦,忽然一下子,被人蛮不讲理地扯断了,所有人都同时舒展了一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
    众所周知,布鲁西宝贝虽然在哥谭的名流社交圈里风头无二,但其本人,却实在算不上一个多么聪明的人,更没有什么能力,完全是靠着上天的眷顾,和父母的祖产,才混到现在的。
    因此,也经常会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指望布鲁西宝贝学会分辨场合,看人脸色,是不可能的。上一秒还在一起商谈合作,下一秒就说和人家不熟,这个回答,当然很不礼貌,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情商可言——但,谁叫他是布鲁斯·韦恩呢?
    森鸥外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布鲁斯,布鲁斯也看着他,两个人隔着重重的人潮对视着,目光在半空中回旋交织。
    因为坐在窗边明亮的位置上,在日光的映照中,布鲁斯·韦恩眼睛里的蓝色很浅,在其他人看来,或许还透着一种天真的茫然。只有森鸥外看出来了警告——在警告他,不要拐弯抹角地,借着他的话头敲打其他人,试图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我和他们不熟。”
    ——如果有问题,我只找你。
    森鸥外笑了一声。
    他从韦恩身上收回视线,目光转到一边,看向在场的众横滨人,平淡地说:
    “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我相信诸位会坐在这里,是觉得跟着这些‘不熟’的朋友们,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们港口mafia当然也愿意祝贺诸位找到更好的前途。只要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转头就换一副面孔,港口mafia并没有兴趣过问诸位的去向,去管哥谭的事,也请诸位自己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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