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儿子出府过,还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此事袁氏知晓。
    回府后,儿子在书房赌气不理人,袁氏也听说了。
    她怕儿子没个分寸,不知好歹,伤了与泠香的夫妻之情,还叫泠香寒心,有心想出面教训教训儿子。
    可儿子已成家,知道要脸面,泠香也是有主意的姑娘,她不好频频插手小两口的事。
    毕竟,她是过来人,当初与老爷起争执,她也是不喜欢长辈出来和稀泥的。
    是以,袁氏忍了又忍,听范嬷嬷的劝,尽量放宽心。
    这会子见到玉颜皎皎,眉眼含春的泠香,袁氏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嘴上却还是要骂儿子几句:“六哥儿是个不成器的,你不给他银子,他同你闹了是不是?”
    “母亲放心,郎君肯讲道理,这会子已明白母亲和我的良苦用心,今日没出门,自觉在书房用功呢。”梅泠香坐到袁氏身侧,温声宽慰。
    翻动账册时,蓦地忆起昨夜章鸣珂捏着她手指,翻动画册的情形,雪颊不由沁出一抹嫣红。
    袁氏瞧着,立时心如明镜,都说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果然不假。
    幸好儿子和他爹不一样,还有救。
    袁氏不忍梅泠香太操劳,今日没多留她。
    才一个多时辰,便装作看累了,要去园子里走走,借故让泠香回去歇息。
    “春色怡人,听说驻云山的桃花快要开了,我都想去,可惜老了,爬不动山。你们年轻人趁还玩得动,不妨出去走走。”袁氏含笑道。
    泠香什么都好,就是太乖巧了些,心里时时惦记着各样正事,没有丝毫愉悦自己的心思,懂事得让人心疼。
    梅泠香愣了愣,她没想到,袁氏时常教训章鸣珂不该贪玩,却会劝她出去游山玩水。
    上一世,袁氏待她好,也没有这样劝过。
    不知怎的,梅泠香回去路上视线渐渐模糊,心中颇不平静。
    她能感觉到,袁氏劝她游玩放松,才是真正推心置腹。
    那她自己呢?
    直到此刻,梅泠香才真正静下心来想,这一世,除了治好爹爹的病,保住一家人平平安安,除了安顿好她在意的人以外,她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
    前一世,她一面操心爹爹的病,一面努力学着做生意,替袁氏分担,时时绷紧心弦。
    而今,替爹爹治病的事,她心中已有想法。
    生意之道,她也早已学会,现在跟袁氏学,只图温故知新、熟能生巧。
    养家糊口、生离死别的苦,她已尽数尝过。
    侥幸重活一世,她还要像前世那般自律自苦么?
    她其实并不喜欢吃苦,她也想过轻松恬然又安稳的日子。
    后半夜里,她勉强打起精神,攀在章鸣珂肩头,要章鸣珂答应拒绝赵不缺他们,别请那不知底细的郎中过来,章鸣珂是答应了她的。
    梅泠香明白,似他这般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要他去拒绝朋友,其实很为难,但他依然能听劝。
    若往后他都能这般听劝,他们的日子,其实也算得自在安恬。
    回到积玉轩,梅泠香立在海棠树下,悄然望向书房窗畔看书的郎君。
    听着春风穿花拂叶的声音,她静静回想起嫁给章鸣珂后的一幕幕。
    多数时候,她对他其实是满意的。
    他还算能讲道理,且就算再生气,也是独自生闷气,不会将怒火发在她身上。
    这一点,就连爹爹做得也不算好。
    自记事起,阿娘的柔顺隐忍,她都看在眼中。
    感受到庭院中望来的视线,章鸣珂状似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匆匆瞥过去。
    辨出海棠花下的倩影,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妻。
    他收回余光,目光继续专注于手中书卷,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她不是喜欢他用功上进么?一回到他们的小院,泠香便看到他用功读书的身影,定然欢喜。
    他以为,梅泠香站在树底下望望,便会过来夸赞他几句。
    章鸣珂静静等着,心里已控制不住开始飘飘然。
    哪知,余光再往树下瞥去时,竟见梅泠香转身要往另一侧走。
    “诶。”章鸣珂霍然起身,手里还握着书卷,急急探首唤住泠香,“你别走呀!”
    梅泠香本不想打扰他,没想到他主动开口唤她,她驻足回眸,目光疑惑:“郎君不是看书看得正专心么,找泠香有何事?”
    院中海棠花树已有些年头,枝条舒展交错,花朵盛开大半,一朵朵铺叠如绯色烟霞。
    佳人立在那烟霞侧畔,裙裾临风轻漾,娉婷袅娜,温柔妩丽,竟比那堆琼砌玉的花枝更让人移不开眼。
    她一双翦瞳,莹莹似世间最润泽的墨玉,合该如昨夜帐中那般,海棠经雨,嫣润横波。
    偏偏此刻朝他望来,叫章鸣珂想起书院里一板一眼的夫子。
    仿佛看穿了他,并质问他,方才是不是没用功。
    “小爷很用功的,不信你问多福他们。”章鸣珂说着,抬起手臂,冲泠香扬一扬手中书卷,“我就是有几处看不太明白,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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