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劫走到叶孤鸿身边,立住脚,仰头看向徒弟:“你没事么?”
    叶孤鸿连忙下马,笑道:“师父放心,区区一支冷箭,他年纪虽老,却不是老黄忠,哪里伤的了徒儿?“
    灭劫板着脸道:“兵凶战危,总之不可大意。”
    叶孤鸿连连点头。
    灭劫这才微微一笑,看了看夏鍪等人,摇头道:“为师懒得同他们打招呼了,你去牵我马来,咱们还要赶路。”
    叶孤鸿一点头,蹿回人群,抱拳笑道:“多谢诸位前辈来替我师徒站脚,我师徒还有要事,不能久耽,这就同前辈们告辞。前辈们不必远送,待小子办完师门的事,有机会再请前辈们把酒言欢。”
    夏鍪等一干人,谁也不敢拿大,都恭敬抱拳道:“不敢不敢,叶少侠但请上路。”
    叶孤城冲众人一笑,拉起马回到师父身边,师徒两各自上马,就此远去,后面山东群豪潮水般大声道:“我等谨祝神尼此行,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灭劫头也不回,叶孤鸿于马上回身,大笑抱拳,口称多谢,不多时,便见人影渺渺,渐渐看不清晰。
    直到这时,众人才齐齐吐出一口长气。
    这许多人一起吐气,其中又有不少内力修为有成的,一时声势浩大,大伙儿都吓了一跳,随即伱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苦笑。
    有人便道:“夏大侠,去年你是看过张真人出手的,他当真比这灭劫神尼还要厉害么?”
    夏鍪沉思片刻,摇头道:“张真人的本事,已不能用武功二字定论,至于峨眉神尼,呵呵,本来俺只道他和少林三神僧在仲伯间,今日见她出手……只怕张真人之下,便属这位神尼最是了得。”
    司徒钟本来喝得两颊酡红,此刻面色青白,酒早化冷汗出了,接口道:“王英虽做了鞑子的走狗,但他这身武艺却是做不得假,他当年还在江湖上闯荡时,便罕有敌手,这么多年战阵杀伐,刀法精进了何止一步?说他是我山东第一高手,我虽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可你看他在灭劫神尼面前,竟同小儿无异,若是少林三神僧出手,至少三四十招内,断难胜了王英。”
    司徒钟此人说话虽常常得罪人,但是众人却都知道他说话最直,眼力也自不凡,因此都深信不疑,一时间议论纷纷,至于灭劫对众人颇有些无礼的举动,竟是无一人在乎。
    不出几日,泰安一战经过传出,灭劫神尼、峨眉玉侠这对师徒,再一次名声大噪。
    而山东官府虽然没安排伏兵,却派了加急的快马,飞一般将此事报至朝廷。
    元帝得知王英父子死讯,雷霆大怒,立刻传旨汝阳王,让他安排高手,无论如何亦要捉拿凶犯,替大元忠臣报仇雪恨。
    第251章 忠良后人,沧州鏖战
    灭劫、叶孤鸿师徒,自离泰安,一路向北,数日间渡过黄河,又行几日,到得沧州境内。
    他二人要走远路,自然爱惜马力,每日行得六、七十里,便自歇息。
    却不知山东官府派了信使,快马接力、昼夜不停,早把事情报到大都。
    汝阳王得了圣旨,自家府中调兵遣将,且不多说,新晋国师杨琏真迦,更是大肆派遣人手,在河北武林中广传谣言——
    道是功臣被害,当今圣上龙心大怒,凡有英雄捉得灭劫师徒来献,立赏万金,更教他袭承王英怀远大将军之职。
    消息传开,北地江湖,热闹的便似开了锅一般。
    灭迹师徒还不知哩,这日正行,忽见一人背插双剑,迎面奔来,其速快逾奔马,所过之处,踢起滚滚黄尘,便似平地里卷起一条黄龙。
    灭劫低声赞道:“此人好俊的轻功,便是当年桂一飞相比,似也不遑多让!”
    叶孤鸿皱眉道:“看这架势,莫不是冲我们来?”
    灭劫摇了摇头,二人齐齐勒住马,及那人奔到近前,果然一个急停,望了望灭劫,又望望叶孤鸿,抱拳道:“敢问二位,可是峨眉派灭劫神尼、玉侠叶孤鸿当面?”
    叶孤鸿出声应道:“不错,正是叶某和家师。尊驾拦我师徒去路,不知意欲何为?”
    那人擦了把汗水,胖胖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笑意:“太好了!在下千赶万赶,总算不曾来迟。在下此来非为别的,只有一言相告——神尼师徒在泰安大显神威,泰安官府星夜报至元廷,传闻元帝大怒,下诏道凡是能擒得二位入京,便可赏金拜将,因此河北武林震动,京师大批高手都争相要来抢功,在下方才经过沧州时,见得沧州十六家门派也在相互联络,怕是亦要同神尼师徒为难。”
    灭劫闻言微吃一惊,随即冷笑:“好啊,这是当我师徒是泥捏的不成?”
    那人满面诚恳道:“在下晓得神尼、玉侠本事过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还请二位立刻改走小路,自荒僻处绕行,千万莫要被他们遇上。”
    灭劫不由怒道:“贫尼向来顶天立地,为何要让路?哼,元廷鹰犬来与贫尼为难也便罢了,这北地江湖门派,同贫尼素无冤仇,何故竟也要替鞑子效力?”
    那人苦笑道:“神尼,你久处南方,想必不知我北方情形。似这河北一代土地,北宋末年即为金国所据,后来又被蒙古夺得,迄今已二百余年,百姓们传承数代,家国之念不免淡薄,自然少有志图恢复的英雄,多的是只求闻达的豪强,只说每回开科考武状元,各大门派尚且死命相争,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何况这次元廷拿出怀远大将军做彩头?他一个个欲求功名富贵的,见此一步登天的捷径,岂肯不效死力?”
    灭劫冷笑道:“想拿贫尼做捷径么?好啊,贫尼大好头颅在此,且让他们来拿!倒要看是他当将军快,还是下黄泉快!”
    那人急道:“在下知道神尼武功盖世,只是神尼切莫小看了北地武人。且不说别处,便说前方沧州,自古便是百战之地,北方异族不时滋扰,后来又是宋辽两国前线,一向战事不断,因此百姓习武自保蔚然成风,尤其它又处在运河之侧,乃是南北水旱要冲,百业兴盛,竞争极为激烈,力稍弱者便难立足,武风愈发大盛,高手亦是层出不穷,神尼,蚁多尚能咬死象,他们若群起攻之,令师徒武艺再高,也难免有力竭之时。”
    灭劫听他说得意诚,微微动容,下马来合十一礼。
    叶孤鸿也下马抱拳,只听师父说道:“阁下不辞辛苦前来报信,这番心意我峨眉领了,却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大家素不相识,为何要来帮我师徒?”
    那汉子叹道:“北方虽沦陷多年,但总有人记得自家祖宗是谁!不瞒神尼,在下姓沙名愚,先祖乃是岳飞岳爷爷帐下偏将沙大胆,当年岳爷爷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大军四散,先祖因受伤流落朱仙镇一带,谋生无计,做了一个行商的女婿,同丈人前往大都落户,一直至今。”
    他说到祖宗,神态渐转昂然:“在下家中自有祖训,子孙后代,万万不敢忘了自家汉人血脉,将来若有汉家英雄起兵驱除鞑虏,我沙家子弟,定然奋死追随。”
    灭劫听罢,不由肃然起敬:“啊哟,不料阁下竟是忠良之后,失敬失敬。”
    沙愚憨笑道:“王英那厮乃是元廷忠犬,历年来不知多少好汉折在他手,师太斩杀这老贼,真正大快人心。罢了,消息既已传到,在下这便回去大都,好歹想些法子,替神尼、玉侠拖延几个好手。”
    说罢一抱拳,拧身就走,顷刻间只见小小背影。
    此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灭劫欲唤不及,只得望他远去,不由啧啧称奇,对叶孤鸿道:“世间广大,奇人辈出,这个叫沙愚的好汉子,贫尼对他名气闻所未闻,但瞧他这身本事、这副肝肠,真不愧英雄二字。”
    叶孤鸿也道:“但愿这大叔此去无恙,日后还有机会相见。”
    灭劫点了点头,思忖片刻说道:“既然沧州各派要来为难,你我索性不要入城,径直绕过城去,免得多生事端。”
    叶孤鸿不由大奇,自己这个师父,素来是宁折不弯的,如何这回竟肯退让?自家心想,大概是师父寻谢谦报仇心切,因此懒得多耽时光。
    便顺口道:“那也好啊,便随师傅意思,绕过沧州去便是,后面凡是热闹所在,我们一并绕过。”
    灭劫眼睛眨了眨,露出欣慰之色,点头笑道:“为师禀性太刚,却是生怕把你也教成这般脾气。你却不像为师,只是混迹草莽,将来你要做大事,须得刚柔并济方好!你今日肯加退让,为师着实欢喜。”
    叶孤鸿微微一愣,这才晓得,以灭劫师太脾气如何竟肯退让,原来是怕他以后处事太过刚直,故而以身作则,心下不由感动。
    师徒二人简单商议,打算走到前面岔道,便自转行小路,走那乡下地方绕过沧州。
    谁料天不肯随人愿,及往前走了没多远,便见大道上迎面走来一大群人马,不下千数之多,前前后后打着十余杆旗帜,色彩各异,书写着各家门派的名号,什么“疯魔棍”、“阴手枪”、“戳脚门”、“弹腿门”、“燕青拳”、“太祖门”……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灭劫师徒形象醒目,两面一照面,对方一阵惊呼,哗啦啦拉开阵势,分成十余股人马,呈半圆形拦住了去路。
    随即十余个形貌各异的男女,各自走到阵前,大约都是掌门之类角色,或是抱拳,或是叉腰,横眉怒目,眼见得来者不善。
    居中戳脚门的阵前,一个大汉走上几步,戟指师徒二人大喝道:“呔!那尼姑,你可是峨眉派的灭劫师太!”
    灭劫虽存了避让之意,但既被敌人堵住了路,自然不会退缩,当下勒住了马,冷声喝道:“不错,贫尼正是灭劫,你等是什么人?好端端堵我师徒去路,却待如何?”
    那大汉露出喜色,喝道:“果然便是伱们!哈哈哈哈,你们在山东杀了本朝名将王老将军,恶名已传入当今天子耳中,我等沧州群雄,正是要奉皇旨擒你师徒,解送至大都千刀万剐,替王老将军报仇。”
    灭劫傲然道:“贫尼诛杀汉奸,乃替天行道,我瞧你等也非鞑种,如何竟要为虎作伥?”
    那大汉怒道:“便是天下间有你这等无君无父的反贼,才扰得年年动荡,使黎庶不得安生!我等沧州十六家,替朝廷效力,这才真正是替天行道。”
    叶孤鸿看向灭劫,好笑道:“师父,徒弟有一事不明——你说别的帮派肯替鞑子效力也罢了,太祖门夹杂其中,也不怕赵太祖显灵,找这些不肖子孙的麻烦!”
    他这句话看似对灭劫所说,其实运起内功,声闻数里,在千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便见太祖门旗帜下,一个四十余岁、身材矮胖的人,瞬间满脸通红,跳脚大喝道:“姓叶的小贼,你断奶才几年,便敢发此妄言?大元若非顺天应仁,岂能得此花花天下?便是宋太祖在世,也要佩服大元历代帝皇英雄了得,拱手将江山献上。”
    叶孤鸿闻言,仰天哈哈一笑,随即冷下面孔,阴森森盯着太祖门门主道:“太祖长拳这门功夫,在江湖中传播极广,也不少你这一支传承,叶某今日便灭了你太祖门,免得宋太祖在天之灵,还要因你这伙鼠辈蒙羞。”
    那矮胖子脸孔更红,怒道:“小贼放屁!这里须不是你峨眉山!别说仅你师徒二人,纵然你峨眉派全到,我沧州十六家又有何惧?”
    最先说话的大汉,接口叫道:“郎门主说得不错!灭劫尼姑,拳脚无眼,我劝你师徒束手就擒,好歹还能多活几日,不然动起手来,只怕收手不住,今日你师徒便命丧魂消。”
    叶孤鸿把枪一摘,冷笑道:“少他娘的废话,若活够了,且来枪下投胎!”
    那大汉微微皱眉,退后几步,唤了一众掌门来,低声道:“这个姓叶的,听说数十招便将“小刀王”刺于马下,可见他骑术、枪法必然不凡,若是混战,不知多少弟子要折在他枪下,我们不如和他单比,一来他马上功夫难以发挥,二来擒下这小子,再对付灭劫尼姑,对方自然束手束脚。”
    太祖门的矮胖子郎门主当即道:“不错!那小贼方才辱我,我来同他邀战!”
    一众掌门都微微诧异,心道这郎胖子素来不当出头鸟,今日却是吃错了药?当真想做将军想疯了么?
    不过他们虽号称沧州十六家,平时彼此争斗也自不少,见有人愿打头阵,都是乐得隔岸观火。
    便见郎门主大踏步走出,指着叶孤鸿喝道:“叶小贼,你有种的,休仗着枪马逞狂,你不是看不起我太祖拳么?你敢不敢和我太祖门比一比拳脚?”
    叶孤鸿不屑摇头,顺手挂住枪,翻身下马,赤手空拳走了过去。
    只听郎门主又喝道:“且慢!我方才说的不是和我比,是和我太祖门比!哈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方才不是说要灭我太祖门么?郎某便给你个机会,这就把门中弟子尽数摆出,你有种的便来灭啊!”
    说罢不待叶孤鸿答应,抢先大叫一声:“太祖门弟子何在!”
    便听那千人阵中,百余人齐声喝道:“弟子在此!”
    郎门主大笑道:“都出来、都出来!人家峨眉高徒要灭了我们太祖门,你们都随本门主,一起领教峨眉派的无上绝技!”
    当下百余弟子应声而出,其中有二十余人,同郎门主年纪相近,显然都是他门中的长辈。
    其余十五位掌门齐齐撇嘴,心道怪不得姓郎的敢打头阵,原来存了这般心思!
    这分明是欺叶孤鸿年少,要把他高高架起、逼得他为了颜面不得不以一敌多,可是姓郎的也不想想,人家师父还在一旁呢,似灭劫这种老江湖,岂能眼看徒弟上当?
    这些掌门都看向灭劫,却见灭劫嘴角含着一丝冷笑,竟是毫无阻止叶孤鸿的意思。
    叶孤鸿亦无中计之后进退两难之意,点头道:“郎门主果然贴心,却是省得我一个个分辨了。”
    郎门主微微诧异,随即狂喜,心道罢了,这峨眉派师徒俩都是棒槌,今日合该我太祖门扬名立万,我姓郎的升官发财!
    当下大喝一声,一马当先,那二十余年长的随后,在后面则是七八十年轻弟子,百余人齐齐打出一招“坐金銮”,呼呼两拳,收势沉腰半蹲,端的是干净利落、整齐划一!
    叶孤鸿暗自点头,心想窥一斑而见全豹,从这太祖门看来,沧州十六家,带出来的大约都是各自门派中精兵强将。
    于是微微一笑,步伐陡然加快,直冲郎门主。
    郎门主大笑道:“中我计也!变阵!”
    说罢飞步后退,身后师兄弟哗的拉开,在后面一众弟子更是飞跑,迅速化为一个圆阵,将叶孤鸿包裹在中心,便听郎门主狞声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且让你见识本门长拳大阵的威力!打!”
    一声打字喝出,八个年长壮汉齐齐抢出,同使一招“冲阵斩将”,八个砂锅大的拳头,自四面八方攻向叶孤鸿!
    十五个掌门面色都是微变,彼此交换眼神,心道这郎胖子不简单,这一手阵法居然藏得这么深,连我们亦是不知。
    便听叶孤鸿喝道:“来得好!”嘭嘭嘭一串急响,八个率先出手的壮汉,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堵城墙,齐齐往后飞跌。
    第252章 以一破百,各怀心机
    郎门主八个师弟同时出手,叶孤鸿毫不留情,九阳玄功运转到极致,一招“突如其来”,如风猛拍。
    这是降龙掌中足以同“密云不雨”并驾齐驱的快掌招数,叶孤鸿须臾之间便同对方八人各换一掌。
    本来太祖门这套阵法,八人自八面同时攻出,吃准了敌人难以遮挡,只能凭借身法闪避,又或是强冲其中一面,那么后面一波,便是十六人齐攻,打出天罗地网的局势,要敌人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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