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己亲手救回来的。
    程如一明白他是好意,却难免紧张结巴道:“我、我自己来……”
    严况淡淡道:“你后脑长眼睛了吗?”
    程如一:“没有……但;
    “快脱。”严况道。
    程如一叹了口气,开始磨磨蹭蹭的宽衣解带,却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衣襟滑落。
    “诶……”
    见严况手疾眼快接住了,程如一才松了口气。
    严况摊开掌心,原是那日他们套圈子得来的那块——青玉双鱼佩。
    “想不到吧严大人,这玩意儿可结实了。”
    程如一边脱衣裳边道:“怎么摔打都不破。不过说来也怪,当初跟着我上……上刑又入土的,它都没掉出来,怎的如今一见你,就急着亮相了?”
    听程如一提起遭过的罪,严况心里不是滋味,只将玉往旁边一抛。
    他道:“一块假玉,你倒是藏得像是什么宝贝。”
    程如一耸耸肩,将玉佩收好掖在枕头下。他衣裳已褪下大半,严况也拔了瓶塞,蘸着药酒,擦在他伤痕交错的背上。
    程如一觉得伤口又热又痒的,被严况碰得想笑,不由缩了缩脖子道:“嗳,严大……官人,你的药真的很灵啊,我其实都不怎么疼了……不过你打我的时候真的很痛,就是……”
    “比我继母打得要痛多了。”
    严况闻言,手上动作为之一顿。
    离了京城,“程如一”就真的死了,摆脱身份桎梏,告别黄粱一梦,程如一反而生了倾诉欲,当下也不管严况到底想不想听,只自顾自道。
    “你应当也查过了,黄氏不是我亲娘,我亲娘早就死了,被我爹逼死的。”
    程如一的语气云淡风轻,可他那最后一句,却犹如巨石一块,轰然砸进严况心里,叫他手上动作也随之失控,压得程如一连连喊痛,严况这才回过神来松手。
    “嘶……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程如一故作轻松道:“哎呀,你也不用可怜我……其实我都快记不起我娘长什么样子了,就连她叫什么,姓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她,手很巧,待我很好。”
    “川蜀湿气重,小时候背上起疹子,她就是这样替我上药的。”
    许是过于相似的过往,勾起严况心绪不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你父亲,为何。”
    程如一叹息,再开口带了家乡口音来:“我那不个争气的老汉儿哦……明明熬到死也只是个秀才……”
    “娘病了。他以为只要耗死糟糠之妻,入赘家大业大的黄家,再走走门路……他就能一跃登天,成为举子,甚至金榜题名,做个,状元?”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又道:“哦,我还有个妹儿来着,他嫌拖累,卖了。我要是个女娃儿,大约……哦不,肯定会叫他一并给卖了。”
    “可惜啊……继母太晓得他是个什么东西,哪儿会真心帮他往上爬?”
    程如一说不上是因为伤药痒痒的想笑,还是打心底里想笑。
    严况心尖揪了起来。他也不太能记得母亲的模样了……同样的,他也有个无情的父亲。
    严况欲言又止,最终只沉默不语替他吹干背上的药酒,为他缓缓披好衣衫。
    程如一轻声叹道:“他们啊,全都太贪心了……”
    他抬手拉紧衣衫,顺势转过身来,明明如月的大眼望着严况,无辜又无奈。
    “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严况……你说我,做的对吗?”
    严况没有回答。他清楚看见,近在咫尺的眼底,有泪光波动。
    实在是这个问题,他难以回答。
    “天已入秋,别着凉了。”严况替程如一敛好衣襟,转身离开船舱,径直往船头去。
    入秋了,天冷了。
    严况隐隐又觉胸口一阵闷痛。
    他本是怕水的,怕的要命。
    那年的立秋,京河岸上站满了人,将一处浅湾围得水泄不通。
    严况向江面望去,眼下的水已经很深了,可在他心里远远不及那一汪浅湾来的要深。
    那么浅的水,也能淹得死人。只是,需得捆了手脚,再塞进竹笼子里。
    “诶,严官人!”
    刚从船舱出来的程如一,眼见严况站在船头摇摇欲坠,连忙冲上前扶住他。
    严况回了神,冲人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都快栽到江里去了!”见严况回了神,程如一才松了口气,将人往回拖了几步。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对了……”
    程如一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你也受伤了……我们回船舱去,我也帮你上上药?”
    “无碍。”他清楚自己什么问题,只是暂时他还不知该如何跟程如一开口。
    “看来严官人是在练神功呐?到底是,艺高人胆大啊。”
    程如一打趣着,席地而坐吹着江风,望着水面一道道漾开的波纹,竟觉得有些自在。
    “有伤别在这里吹风。”严况道。
    程如一不以为意道:“自由的感觉,真好……吹一下,就一下?”
    作者有话说:
    正式进入支线剧情
    过程中会渐渐揭露两人的具体身世过往
    大批配角和副本剧情即将来袭!
    你!做好准备了吗!x
    第27章 夜月火
    行舟缓缓,京城繁华亦随流水匆匆。入秋天气微凉,今日风却正好,一眼望去,江水不竭,沿岸两侧浅金层叠,连绵不绝,直通远天云端。
    天色低垂,夕霞淡韵,两岸灯火稀疏,回望京华处,似天水间星河流淌。
    偶有其他船只经过,欢声笑语,喧闹嘈杂,皆叫江风一道送走。
    许久不曾这般放松了,观日落江景,两人皆默契不语,只静享这难得的舒适一刻。
    只是小船飘飘荡荡,晃得严况有些头晕犯困,便倚在桅杆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程如一原本正仰头吹着风,见严况在旁抱臂歪头,靠着桅杆,当他是在闭目深思,开口打趣道:“嗳,严官人,方才还说我呢,你这不是也在吹风吗?”
    自然没人应他,但程如一觉得严况不睬他是常事,也没在意,又絮叨起来:“大官人,咱们不是一直走水路吧?在哪儿换马,要走山路么?”
    见严况还是没动静,程如一拍拍衣摆站起身来,凑到他身前去,唤道——
    “严大人?”
    严况不应。
    程如一不可置信的伸出手在严况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不由感慨道:“真厉害啊……站着也能睡着。”
    “别是装睡吧……严大人?阎王爷?”
    见严况这样站在面前,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还口打人,程如一不禁玩心大起,眼底存了坏笑,再开口唤他。
    “玉面阎罗?严大……美人?”
    看着严况那眉头紧锁,又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模样,程如一莫名觉得好笑,忍笑忍得辛苦。
    “严……严小狗?”
    严况的大名无论是在江湖还是百姓中,谁听了不得说上一句“好个朝廷走狗”?
    可程如一觉得,他的确狗,但他不是走狗,也不能说是老狗,毕竟年纪不够格,所以……小狗?
    程如一非常满意这个称呼,洋洋自得的同时,细细打量着玉面阎罗的盛世美颜。
    “难怪……”程如一喃喃自语。想说难怪严况整日里板着一张死人脸,行事残酷不仁,却还能得个“玉面阎罗”称号。
    真好看,真会长……这鼻子眉毛嘴巴,怎么就没有个不恰到好处的?程如一心里暗暗道。又低声道:“真是可惜了,脑子不正常,不然该有多少姑娘……”
    “可惜什么?”严况道。
    见鬼了……程如一下意识向后闪,却被缓缓睁眼的严况,一把捉住了手腕。
    “看这么久,就看出可惜二字?”严况意味深长道。
    程如一心里连连叫苦,但嘴上气势不能输。
    他故作淡然道:“严大官人哪里话,当然不止两字。”
    严况神色不改的瞧着他。
    程如一吞了吞口水,挑眉道:“不止两字,我观严大人——
    “眉修整,两道远山淡,鼻适中,正合君子意。”
    “唇……”
    程如一不敢直视严况,但输人不输阵,还是抽回手腕,咬着牙道:“唇如火,枫山,秋意浓……”
    严况听了简直哭笑不得。活了二十七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你也作起花哨词文来了。”严况道。
    程如一却道:“哪里哪里,有感而发,抒怀之作啊……”
    看严况皱着眉捏紧了拳,程如一心“咯噔”一下,笑脸道:“捏紧拳头,想吃馒头,我猜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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