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晔半跪在地上,仍旧护着怀中的聂冲,一只手用力的按在伤处,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下去,也将他的半身染得血红。被这样的鲜血映衬着,宇文晔整个人冰冷而锋利,仿佛沾满了鲜血的利剑,哪怕还未出鞘,却已经锋芒毕露。
    他冷冷道:“你在等你的伏兵。”
    听到“伏兵”二字,那几个被宇文晔手下制住的人也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没想到宇文晔会知晓,而善师愈的眼神顿时黯了几分——宇文晔知晓,也就代表着……
    就在这时,沉沉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哨声,那声音正是从刚刚善师愈期盼的眼神看向的方向传来。
    这一刻,他的心都沉了下去。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虽然夜幕中只有那一声遥远的哨响,可深谙兵法诡道的他立刻就明白,他安排在周围的伏兵已经被宇文晔派人拿下了,那哨声,就是暗号。
    悔恨、不甘、愤怒、绝望,如同几条毒蛇交缠在他的身上,毒牙更深深的咬在了他的心里,善师愈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才按下了这些情绪,他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对方身上的血红也同样染进了他的眼中,他沉沉道:“你是怎么,怎么看出来的。”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我没有看出来。”
    “……”
    “你做得很周全,为了欺骗善童儿和穆先,你连身边的人都没有提前告诉,所以你当着他们的面关押了那些阻止你投降的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回来告诉我,让我放心。”
    “……”
    “甚至——”
    说着,宇文晔抬头看向他身后那些士兵,这个时候不安的情绪已经慢慢的淤积起来,让那些人越发的蠢蠢欲动,可善师愈被制,几个将领被押,没有统领和军令的他们不仅不敢轻举妄动,更害怕轻举妄动之后可能任人宰割的后果,况且他们今晚来就是为了投降的,所以只能不断的发出不安的声音,却始终没有一个人上前。
    宇文晔慢慢的收回视线,道:“你连他们,都没有告诉。”
    “……”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骗过我。”
    善师愈咬着牙:“可惜,我做的这一切,还是没骗过你。”
    宇文晔道:“你几乎已经骗过我了。”
    “……!”
    善师愈呼吸一窒,瞪大眼睛看着他:“那——”
    宇文晔道:“你只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你的年纪。”
    “……”
    “你这个年纪,必然已经有妻有子。”
    “……”
    “你和善童儿相认,整整一晚的时间,除了跟他说你要投降我们之外,总有一点时间能叙亲情,说一说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可从头到尾,我没听见善童儿和聂冲提过一句你自己的事。”
    “……”
    “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刻意不提,好让我们没有人注意这件事。”
    “……”
    “于是我让人连夜去洛阳附近,还有你曾经的驻地打探了一番,立刻就打听到你有妻有子,还有两个妾室,只是这些人现在都在洛阳城内,被梁士德‘保护’着。”
    善师愈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而一旁的善童儿小小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对着善师愈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梁士德才敢把这么多的兵马交到你的手上,让你来守洛阳北边最重要的虎牢关。既然妻儿都在洛阳城内,你怎么可能一点顾忌都没有就决定投靠我们?”
    善师愈已经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已经被宇文晔说中了。
    从他在战场上认出善童儿,从听到善童儿低声说的那句话,猜到他会想办法来见自己开始,他就布好了这个局,可他也知道,善童儿不谙世事,天真烂漫,也许好蒙骗,他带来的人却未必;就算自己真的能瞒过他们的人,可宇文晔能征善战,更精于算计,自己若不做足准备,是绝对骗不了他的。
    所以,他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些人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在善童儿的面前露出破绽,而宇文晔那么小心的人,回去一定会询问清楚,若被他察觉,自己将功亏一篑。
    他自信已经做到了万全,却没想到,这个最大的漏洞,他补不了,也没法补。
    长叹了一声之后,善师愈再一次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平静下来,却是如死灰一般毫无温度,更没有光亮,他木然的看着宇文晔:“现在我输了,落到你的手上,你要如何?杀了我吗?”
    旁边有人的呼吸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宇文晔却是冷冷的看着他:“现在,我还不会杀你。”
    “……”
    “既然你没有告诉虎牢关的人你的投降只是设计,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也都是准备归降我大盛王朝的。”
    “……”
    “我需要带着一个活的你过去,收复虎牢关。”
    至于收复之后如何,他没说。
    也没有人知道。
    善师愈明白,现在自己的性命,一切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手上,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就这么被申屠泰从地上拖了起来,一条胳膊无力的垂落下来,剧痛令他两眼发红,而对方也丝毫没有要治好他的意思,似乎他只是一具还有气的尸体,而他也只把自己当成尸体了。
    直到他站起身来,目光终于对上了一旁善童儿通红的双眼。
    刚刚他和宇文晔说那些话的时候,句句都有善童儿,却又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被信任,又被利用的工具。
    善师愈看到他,想要把目光撇开,却又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要看个明白,又像是想要问个明白,可他始终没有开口,在喊了聂冲那一声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什么,到现在,仿佛也只剩一个躯壳木然的立在那里,随时都可能坍塌。
    善师愈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看着自己久别重逢,却在重逢的一瞬间就已经被自己利用的兄弟,想要说什么。
    可还没开口,一旁的宇文晔突然低呼:“聂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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