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 金玉4
    坐店掌柜忙身迎出来,摆出一副恰好的笑面孔,解释说:“祝大小姐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这姑娘确实在楼里待过,但她卖艺不卖身,我们凌馆主怜她一介女儿身,因家道中落,才万般不由己。她是个干净利落的清白姑娘,馆主便派了个活给她,好让她有份生计谋口食。”
    祝家大小姐?柳安祝氏祝罗英?二姐凌静同父异母的姐姐?
    凌铛抬脸看了眼凌静,只见她眉眼沉着,文静含笑,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祝家丫鬟冷笑,单伸出食指,直指趴地上不敢轻举妄动的姑娘,说:“楼里出身的姑娘你跟我提清白?你也别抬出姓凌那女的,也别拿当今圣上的名头仗势压人。呵,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学好,偏学男人走南闯北做生意,整日里进出勾栏瓦舍,同一帮下九流勾肩搭背,那也不是个好东西。搁我看啊,这珍奇馆呐,上上下下,怕不仅是人不干净,连大门都干净不到哪儿去!就更别提这馆里头卖的东西了,还不知哪儿来的腌臜玩意儿。”
    “平绿,慎言。”祝罗英轻声唤那刻薄丫鬟,她轻抚鬓角,但见眉细如刃,斜插入鬓,眼尾高扬,傲然神气。
    她紧接着说:“既然掌柜言辞凿凿说她清白,而我祝家也并非不讲理,但此事涉及各世家夫人小姐的清誉,光听你说,空口无凭,总得当场验明方能使人信服。”
    不容坐店掌柜出声,她自顾地又说:“来人,验身。”
    祝罗英场面话说得义正,眼下却只管支使丫鬟婆子径自上前摁死了姑娘,摆明要扒个光,在众目睽睽之下验身。
    “不,不要……”姑娘泪如雨,狠命挣扎,仅凭她一人之力如同蜉蝣撼树,只能眼睁睁看着婆子上手扒她衣襟,她无助凄喊,“不……”
    二楼雅间帘前围观者,有人别开脸漠不关己,有人带讥夹诮瞧热闹,有人微蹙眉不则声,更有人怕担麻烦而选择独善隐身,神态各异,世态炎凉于此刻显露无疑。
    眼见姑娘裸出一片白肌,扒衣婆子的手腕被一只细小的手攥住。
    “住手。”
    “四姑娘?!”
    凌铛完全不理会葵青和钏婳婆子的惊呼。
    她迅捷出掌推开扒衣婆子,旋即左右开弓扯开摁人的丫鬟婆子,转身褪下外衫,随手一丢,罩于姑娘身上,防止姑娘胸怀半开半掩间的春光乍泄。
    凌铛亭立姑娘身前,说:“一口一个清誉,一口一个清白,该是清白重清誉之人,眼下却做出此等毁人清白之事。我只知清白者,不会辱人清白,清白者清目心正,目之所及皆为清正昭然,只有不清不白者,才会怀疑他人清白。”
    丫鬟平绿呵斥:“哪儿来的野丫头?!逞能前麻烦睁大你那狗眼看清楚我们是谁,祝家声誉岂容你来诋毁?!”
    凌铛吐字如珠,说:“我乃珍奇馆馆主凌琼四妹,凌铛,不是野丫头,更不是逞能。你们要验身,可以,术业有专攻,烦请专人前来入内幕验明,而不是像强盗土匪一样,当众强行扒人家姑娘衣裳。”
    祝罗英皮笑一下,说:“好一张利嘴,跟你那不守女德的姐姐一个德行。”
    平绿冷脸吩咐:“把她拉开。”
    “且慢。”凌静于此刻扬声,止住祝家丫鬟婆子动作,她径自望向祝罗英,笑道,“我有疑问,还请解惑。祝小姐一未出阁的名门小姐,怎么就如此笃定这姑娘是青楼姑娘,还疑她清白,难道,你亲眼目睹?”
    平绿狰目呵她:“放肆!”
    祝罗英面上霎时阴得出水。
    凌静却自顾自往下说:“还有,馆里这么多姑娘,怎么就单单抓了她不放,出门还带这么大一帮人同行,宫里的主子都没这么大排场。你冒着辱没世家清誉的大不韪非要给这姑娘验身,应该不只是验清白吧,该是徇私怨吧。”
    祝罗英死盯着凌静,却笑了,说:“凌家真是好样的,姑娘家个个巧舌如簧,颠倒是非如平常。真当我祝家是好惹的?!来人,把她们都给我抓了!再把这珍奇馆都给我砸了!”
    祝家丫鬟婆子应声拥上。
    葵青和钏婳婆子忙身上前张开双臂,凌静已挡在凌铛身前。
    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围人的抓人,砸店的打砸,哐啷声响伴着砰砰摔地痛唤声绕梁袅袅。
    葵青挡在前不顶用,祝家婆子单手拎了她扔去一边,钏婳婆子生得结实,倒是能跟祝家凶恶婆子打个平手,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二打她一个,就困住了她。
    凌静出身农家,有点力气但不多,反被凌铛一把拽向身后,跟青楼姑娘搂作一团。
    此时的凌铛庆幸自己跟着疾已坚持习武,日常还有凌岑和凌淮陪练对招,日积月累形成习惯,轮到实战才如此游刃有余。
    祝家也是没料到她一个小丫头竟有身手,以一对五不落下风,还能护住两人不让近身。
    倘若今日祝家带来的是会拳脚的家丁,凌岑以一对多会吃力,但祝家全是些丫鬟婆子,拳绣腿不够她抻展,一个接一个全撂地上,疼得她们满地滚。
    凌铛打人是有技巧的,凌岑教的。他说她因女儿身的困囿,致使气力天生不如男,所以打斗中要挑穴位出拳,专找疼得摸不着的命门使巧劲儿,省力气的同时还能致对方于死地。
    最关键的是事后验伤,就算仵作来了都断不出个来龙去脉。
    属于明知有问题,却死无对证。
    平绿厉声喊道:“还趴那儿干什么?!都去抓小的!”
    这军师当得妙,令出即达,祝家丫鬟婆子一窝蜂扑向凌铛,连打砸的都来抓她。
    凌铛会武,但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以一敌百的本事必然没有。那么大一帮子人针对她擒拿还专下黑手,四面八方都是人,一个不察觉,凌铛就被婆子一脚踹腰上,身子不稳,噔噔往后退。
    “阿铛!”凌静惊呼,无所顾忌地往前冲,被祝家婆子狠命踢出一脚,重摔倒地,青楼姑娘忙身去扶。
    “三姑娘!”被按在地上的钏婳婆子用力挣扎。
    凌铛臀部着陆,紧接着一个耳巴子刮来,她往后仰身,躲避不及时,更没料到这丫鬟留这么长指甲,隔着面纱,脸上还是刮出几道血淋淋的甲痕,横贯半张脸。
    与此同时,凌静紧跟着吃了一结实掌掴,她二人的面纱前后落地。
    祝家丫鬟婆子见到凌静那张脸,同时一愣,接着惊道:“少爷?!”
    而另一边的凌铛顾不上火辣辣的脸,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径直往凌静那边跑,祝家人即时围拢,个个下死手拦她去路。
    凌铛穿掌勾拳,滑如泥鳅。
    平绿和祝罗英听到凌静那边的呼声,同时转头向后张望,除了挤满楼梯口瞧热闹的人,哪有什么祝家少爷。
    “怎么回事?!”平绿扶着祝罗英去那边,瞧瞧到底怎么什么个状况。
    左侧雅间内,紧拢着的帘子倏地别开,钻出一华服貌美的贵妇人,四十出头模样,蹙眉杏眼别有一番忧郁风情。她死死盯着人圈内出招打斗的凌铛,隔着一道道人形屏障,凌铛的脸忽隐忽现,贵妇人眼眶微红,手指死扣着香帕,瞧得越清,她身子抖得越厉害。
    身侧婆子搀扶着她,连声唤她道:“夫人?怎么了?夫人?”
    眼见着凌铛脱力跪地,正对着贵妇人不屈抬脸,那张酷似故人的面庞直直撞人眼帘,贵妇人陡然出声高喝:“住手!”
    出声的刹那,祝罗英见到了凌静,那是一张比着祝家少爷祝顾宗的模子刻下来的面容,饶是眉眼带了女子妩媚,那也是祝顾宗的脸。
    “你……”祝罗英惊怔。
    祝家夫人一胎双生,一儿一女,儿子取名祝顾宗,女儿取名祝罗英,男女不同貌,男俊女俏各有千秋,京都人人都道祝家好福气。
    另一边的贵妇人冲身出去,不管不顾地扒开祝家人。
    祝家婆子正欲动怒,一眼瞧见贵妇人面目,将要喝骂的话当场变作了惊讶:“司允大夫人?”
    凌铛被冲进来的贵妇人拥了个满怀。
    “阿梨啊,我的阿梨啊……”
    贵妇人死嵌着凌铛身子入她怀抱,那是失而复得的紧箍抓牢,她滚烫的泪水渗入凌铛发间,伴随着她那一声声恸哭呐喊,正如同当初佩詹卿见到凌安那一刻的恸哭呐喊。
    凌铛浑身紧绷,经由佩詹卿那一次的疯癫,令她心有余悸,只好竭力缩着肩膀,硬是不敢轻举妄动。
    闹剧戛止。
    “让让,麻烦让让。”楼道口人群涌动,大双小双在前开道,凌琼和疾已挤出身。
    大双上前搀扶起凌静,亮出红肿着巴掌印的脸,触目惊心。
    头埋胸口的凌铛听到凌琼的声音,顿松一口气,这才有了出声的胆气,顺带出手推动贵妇人,说:“这位夫人,我不认得你,更不是什么阿梨,你认错人了。”
    凌琼见到凌静面上的巴掌印,眉微蹙,笑不达眼底,说:“祝小姐好大火气,可惜我这珍奇馆不是由你撒气的地儿。”
    她举手,亮出一块金灿腰牌,牌中央一个皇字,即是皇帝随身携佩的金令,见令如见人,她扬声说:“我拿皇上的银子替皇上办事,你蹬鼻子上脸砸我场子,就是不给皇上面子。令牌在此,皇上亲临,还不拜见?!”
    尾音方落,楼上楼下顿时跪身一片,个个勾藏着脸,噤若寒蝉。
    司允家婆子拜伏,伸手轻拽贵妇人裙摆,低声提醒:“夫人,皇上……”
    贵妇人蓦地回神,倏地松手,转身面向令牌行礼,凌铛总算得以解放,径自跑向凌琼。
    凌铛脸上冒出来的血珠子糊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皮外伤,打眼一瞧,比凌静更伤得严重。
    凌琼捧住凌铛脸蛋,眉头一竖,怒气耐不住直充脑门,她厉声质问:“谁打的?!”
    她不等人回答,又道:“打回去。”
    不容置喙的语气,砸进祝家丫鬟婆子耳里如同惊雷。
    凌铛不知客气是何物,得到这句话,立马转身走向祝家人跪的方向。
    祝罗英抬脸,狠声道:“凌琼,别拿着令牌当圣旨发号施令。是你妹妹动手在先,我们根本没想伤她,全赖她自个儿多管闲事。我奉劝你适可而止。”
    凌琼冷笑,“谁让你说话的?祝家好大的胆子!不服气?真有胆子你找皇上当面评理去。”
    伴随着话音落地,凌铛寻到刮伤她脸的丫鬟,她抬起丫鬟下巴,高扬起一巴掌。
    岂料落下时,巴掌仅是扇风而过,凌铛却不扇回她巴掌,而是陡然伸出脚,直踹丫鬟心窝子,丫鬟向后飞去,将祝家人砸到一片,霎时痛呼声不止。
    祝罗英气愤难耐,“你?!”
    凌静窈身上去,说:“还有我呢。”
    她顿足祝家婆子跟前,凌铛替她把捏住婆子下巴,凌静扬手蓄力,指尖刮着婆子脸皮呼过去。
    同凌铛脸上一模一样的几条血痕,血珠不停往外渗,婆子当场痛号。
    祝罗英咬牙切齿,“姓凌的!别太过分!”
    凌琼高抬下巴,冷笑道:“各凭本事。你要有能耐,就来报复好了,我光脚不怕你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凌琼到底是什么睚眦性子,祝小姐不是一清二楚么?呵,别跟我说什么鸡蛋碰石头,我凌琼就是一臭鸡蛋怎么了?碰不死你,我让你一身腥臭,膈应死你。”
    撵走了祝家人,坐店掌柜指派店员收拾馆内残局,赔礼道歉安抚客人,凌琼领着贵妇人进了后堂招待。
    凌静找了个整理着装的由头,拉着凌铛绕出后门离开。
    贵妇人眼巴巴望着门帘子,一盏茶凉透了,一直等不来凌铛现身。
    凌琼刮着茶盖,嘴里天南地北扯着闲话,拿余光打量眼前这位浦玉司允氏族家的大夫人,即是她养母李氏的亲生母亲,凌铛的亲外祖母。
    怎么也没料到,凌铛和司允家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至于相认……
    司允大夫人望眼欲穿见不到想见的人,心里着急,按捺不住开口探问:“凌大姑娘,你家四姑娘”
    恰时大双瞅准时机抬帘进来,禀道:“大姑娘,大夫说四姑娘面上伤势严重,担心留疤,已先行回去了。”
    司允大夫人忙声说:“我家有祛疤玉颜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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