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他俩的娘——于傅氏刚好儿在粉饰成新房儿的西屋灶下,正弯着腰儿往草灰里埋一把柄上缠有红布条儿的斧头。因此,小两口打情骂俏的话儿,听得是一字不漏。
    她倾听着,唇边慢慢堆起笑,行动蹑手蹑脚儿地,尽量不发声儿,免得惊动了屋里那对春意盎然的“鸳鸯”。
    “娘,你早起来了!”蔡晓儿拉开房门儿,撩起门帘儿,迎面对上于傅氏微微含笑的脸庞。
    不知为啥,蔡晓儿总觉得婆婆的笑有点意味深长,让她心里“咚、咚、咚”地直敲小鼓儿。
    “起了?年轻人嗜睡。我上了岁数儿,不比你们,觉浅了!”于傅氏拍打着大褂下摆说:“晓儿,快来扒福吧!”
    “哎!”蔡晓儿响快地答应着,上前接过婆婆递过来的掏灰筢子,弯腰到灶口“扒福”,象征“福”的斧头埋得虽深,她还是一筢子搂了出来。
    蔡晓儿抖抖灰儿,把斧子递回于傅氏手里,娇呼着:“哎呀!娘!斧埋得还挺深呢!”
    “福挺深!福是挺深!福确实挺深!”于傅氏机械地重复咀嚼着蔡晓的话儿,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这个儿媳妇,话说得多好,听着就是个好兆头儿。
    蔡晓儿殷勤地问:“娘——,早上吃什么?我来做。”
    “昨天待客,饭菜还剩下一些儿,热一热吃就够了。我来拾掇锅,你去拿草吧!”于傅氏思索着安排。
    “好唻——!”蔡晓儿爽快地应着,挎起当屋门口的槐大提篮儿,出门儿拿引火草儿去了。
    于文龙穿好衣服、叠起被子,蹬上鞋子,提着尿罐走出来。经过他娘身边时问:“娘,我姐还没起?不用做饭吗?”
    “小姣昨儿个夜里起了五六次,你姐一宿没捞着睡安稳,快明天儿了才消停,我没叫她起。也没啥事儿,就让她多睡会儿吧!”于傅氏絮絮解释着,摸起炊帚儿,弯腰开始刷锅。
    “哦——!”于文龙提步就走。
    身后于傅氏低声自言自语:“提尿罐是娘儿们干的事儿。”
    “娘,我去后院儿给菠菜上肥了!”文龙瓮声瓮气地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院里种了两畦子越冬菠菜,一畦大叶圆菠,一畦小叶尖菠。
    高高的菜畦子上都铺着厚厚一层取暖用的苞米秸。大叶圆菠是立秋后三天种下的;小叶尖菠是白露前五天种下的,长势都不错。
    文龙抱走苞米秸儿,把尿罐安放在菠菜畦子的一头儿,尿罐外侧底部垫上一块破瓦片儿,使罐子口儿向菜畦子方向呈微微倾斜状态。
    畦边儿有一口青石砌沿儿的圆口儿大井,文龙双手倒腾着井绳,把水筲1放至水面,两手错开攥住绳子,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右臂使劲儿一摆粗粗的井绳儿,水面上的铁筲“通”的一声,就口朝下栽入水中,稍等一霎儿,估计水已经涌满铁筲,再两臂交互发力,大幅度拔起井绳儿,把盛满水的筲提上水面。
    文龙一手挽着绳子,一手拎着水筲的提手,两步来到菜畦前。
    先用挽绳子的手把住筲底铁箍儿,对准尿罐,慢慢掀高水筲,拎筲把手的手配合着掀铁箍的手拉紧提手,冒着热气的井水随着筲的冉冉倾倒缓缓流入罐中,罐中的尿液面徐徐上升,终于满溢而出,“哗哗哗”地吟唱着,欢快地流进了菜畦子。
    文龙刚把两畦子菠菜浇完,蔡晓儿就推开后窗儿,探头儿出来,扬声喊他吃早饭了。
    文龙“哎——”地答应一声,就俯身一一盖好保暖的苞米秸儿,右手拎起水筲,左肩担上尿罐儿,一身微汗返回前院儿了。
    文龙匆匆洗了两把脸,接过蔡晓儿递来的毛巾粗粗擦了几下,两人一前一后儿,相跟着到娘的屋里去吃饭了。
    小姣还在炕头儿酣睡,姐姐已经收拾利索和于傅氏一起坐在炕桌前了。
    “娘——!姐——!”
    “姐——!娘——!”
    蔡晓儿和文龙同时问候炕头上的两位女性。
    “哎——”于傅氏拖着长音儿答应着。
    于莲满面带笑地招呼弟弟和弟媳:“哎!哎!快上炕吃饭吧!晓儿,脱鞋上里坐。”
    “我的鞋子系带儿,不好脱,还是文龙上里吧!”蔡晓儿推着文龙的后背笑。
    文龙也不推辞,两脚一搓,踩下马口低帮鞋儿,盘腿儿上了炕。
    蔡晓侧坐在炕沿儿上,端起大白瓷碗喝了一口水儿,拿起筷子招呼:“姐,你多吃肉儿,还要奶孩子呢!”
    莲笑回:“晓儿更得多吃,你还得怀孩子呢!”
    于傅氏眯了眯眼睛,翘起嘴角连连点头儿:“你俩说的——都是,莲、晓儿,再多吃点!文龙,慢点,没人和你抢,先喝口水儿,别噎着!”
    一家人你推我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饭后,莲和蔡晓儿抢着把碗儿碟儿等饭具洗刷了。
    文龙坐在炕前儿里,左臂高举着拨锤子搓麻线。
    女人都围坐在炕上,于傅氏拿着针锥麻利地纳着文龙的大鞋底儿;莲飞针走线给女儿小姣缝肚兜儿;蔡晓儿翻出于傅氏收藏的旧线儿,给自家的爹娘和兄弟编织袜子。
    全家人儿聚在一个屋子里,说说笑笑,各忙各的。
    “娘,你看,大弟都成亲了,往后你也该歇歇了,文龙的针线活儿就交给他媳妇儿吧!”莲慢声细语地对于傅氏说。
    还不等她娘应答,于莲又转向身侧的蔡晓儿:“俗话说‘男人外头儿走,身上带着老婆一双手儿’,晓儿是城里人,心又灵,手又巧,只看你织袜子就行了!咱娘的粗针大线自然不能比,若是让不知道内情的外人误会了,就不好了!是吧?弟妹!”
    蔡晓儿对大姑姐的突然改变话题,还有点儿没转过弯儿来,正要接话儿,却被文龙抢了先:“姐——,你这话儿可就说错了,俺就愿意穿娘做的鞋,晓儿,别听大姐的,她又不是俺,她懂啥——?”
    于傅氏面色一紧儿,急忙问:“晓儿,明天回门,一定要带粉条儿、猪肉、生、大葱,这些——都准备好了?”于傅氏“嗤拉、嗤拉”地拉着麻线绳儿,不放心地问。
    “粉条儿、猪肉和生,前几天办喜事儿,没用完。大葱咱家有,不用准备。您就——甭操心了,娘——!”
    蔡晓儿直挺挺地伸着两条长腿儿,背倚炕头的墙壁靠近窗户萁坐着,精致的小脚儿上随意搭着于傅氏的絮小坐垫子儿,左手捏着刚起头编织的线袜子,右手虎口上架着短竹毛线针儿,食指一伸一缩,灵活地穿针儿,敏捷地绕线儿,行云流水般地动作着,头也不抬地回答婆婆。
    “晓儿——!回家给你爹娘带个好儿——!让你兄弟也常过来玩儿,唔——!”莲慢条斯理地道。
    “好的!”
    【高密土话解析】
    1——“水筲”,就是“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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