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森被紧急安置进了重症监护室,成了医生护士们口里的3床。
    护士先给他打上吊针,测量了体温和血压后,又给他安上了呼吸机、配上了心电监护,等这一切处理完毕,就快到晌午头子了。
    医护人员走后,薛白看看“安稳熟睡”的儿子,抱歉地对秀娟说:“这都晌天了,你先看着点吊瓶,我去外面买点吃的东西。”
    秀娟站起来说:“婶婶,你在这儿歇歇吧!饭还是我去买,你想吃点儿啥?”
    薛白摇摇头:“我心里堵得满满的,也不饥困,光买你和小森两个人儿的就中了!”
    “那好!”秀娟想了想,也没多劝,答应着向外就走。
    薛白拉住秀娟:“等等,我拿钱给你!”
    秀娟推开薛白递钱过来的手,说道:“婶婶,我手头还有点钱。哦,你放心吧!曹森肯定会好的,你看好他的点滴就行了。我——去买饭了!”
    没等薛白再次开口,她就腰身一扭,满腹心事地匆匆出去了……
    “唉,这孩子!”秀娟一走,忧心忡忡的薛白就叹口气合上了病房门。
    她来到曹森身边,刚坐没一会儿,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了担架车轱辘急促滚动的声音,同时,还跟着好几个人踢腾扑棱地慌乱小跑声。
    “又出什么事了?”薛白思忖着,起身重新走到门口,刚开开病房的门,还没等看明白外面的情况呢,走廊里的担架车就被一群人簇拥着到了她的面前。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一手高举着吊瓶一手扶着担架车,满脸急色。一对眼泪扑朔貌似母女的女人和一个小护士帮他推着车子。胖胖的护士长大步在前,一见薛白开门出来,急忙冲她迎面喊道:“大婶,麻烦你让一让,我们要进这间icu室呢!”
    薛白急忙往后一退,给他们让出道。等这群急慌慌的人都进去了,她才紧跟在“队伍”后面进门,回到曹森病床前,杵在儿子身边,好奇地看着那些人忙活着安顿新来的病号。
    护士们将新人安排在房间内的另一张病床上,给他做了和曹森一样的处置,弄好之后,又再三嘱咐病人家属千万不要离开,一有异常赶紧去叫医生。
    护士们刚离开,秀娟就捧着装有四五个青岛大扭包的纸袋推门进来了。
    她看看房里多出来的人员,来到曹森病床前,小声问薛白:“婶婶,咱屋里又来了个病号?看他的样子,好像比曹森病得还要厉害,他是什么病?”
    薛白凑过脸来,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护士们才忙活完出去,一会儿我去问问,你俩先吃饭。”
    就在二人低声喳咕的时候,刚才高举吊瓶满脸急色的那个青年对边上饮泣的中年妇女说:“娘,别哭了!我出去买点饭,你和二妹在这儿守着俺爹。”
    不等他娘点头,他又回头对同来的女孩子说:“睡莲,看好上头这个瓶子,里头没药水了就赶紧找护士来换药。爹这儿有啥事赶紧去叫医生,记住哥的话,啊?”
    那个青年嘱咐一通,出门去了。
    薛白望望对面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再看看相对落泪的俩陪护,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安慰那个母亲道:“他大娘,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你就别难过了,有点毛病怕啥,不是还有医生嘛!”
    那个人到中年的妇女听了薛白的话,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薛白又问:“恁家这个是怎么的?”
    “医生说是出血热。”中年妇女擦擦眼泪回答。
    “也是出血热?他是怎么中上的?”
    中年妇女哽咽着:“头年扫屋的时候,俺找出一包被耗子扑隆了的月饼,他爹是个过日子的人,舍不得丢掉,就把耗子咬的地方搓去,一天一块,把几块放了好几个月的月饼吃了。他婶子,你说59、60年挨饿的年头,谁家还没跟耗子抢过粮食吃?俺也寻思着不会有事。谁想过了三、四天,他爹就发高烧了。刚开始吃了两天退烧药,没退下烧来就又去卫生所打了两天吊针,也没见轻。俺就说‘咱上医院吧?’他爹说大正月里就跑医院不像话,还说自己的身体结实,轻来轻去不要紧,死活不肯去。其实啊,俺也知道他就是不舍得钱。就这么的,又靠了一天,今早上俺一起来叫他,发现他不知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送去县医院,那儿的医生不肯留,叫赶紧送到这儿的大医院来……”
    中年妇女不时地擦擦眼泪,啰里啰嗦地还没讲完呢,一个年轻护士就端着一个医用搪瓷盘推门而入。
    她走进病房,径直来到4床床尾站住脚,从盘里拿起一支玻璃采血管,看着上面标注的字样问:“4床是叫张大壮吧?”
    那个正和薛白说话的中年妇女见护士来了,早住了声站起来了,她紧张地盯着刚进来的年轻护士,看她如何行事。及至听年轻护士问起4床病人的情况来,她就赶忙应道:“是!是张大壮!俺就是他家里的。闺女,有什么事儿?”
    “病人年龄多大?”年轻护士面无表情地追问。
    “44岁。”
    “尿样取了吗?”
    中年妇女惴惴不安地答:“他一直没尿尿。”
    年轻护士得到想要的回答以后,颔颔首走到4床床头,把手里的采血盘轻轻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回身时顺手从里面拎起一根乳胶压脉带,给中年妇女解释说:“化验室说得再给4床抽个血样重新进行化验,刚才在门诊抽的是那条胳膊?”
    中年妇女愣了愣:“左边的。”
    年轻护士端着抽血盘走到病床的右侧,说:“这会儿得从右胳膊抽,请家属过来,帮忙把他的袖子挽上去。”
    中年妇女配合着护士给病人抽血,可都过了两分多钟了,血还没抽出来,年轻护士急得头上冒汗了。她抬起头,对站在一边的小姑娘说:“快去!叫医生马上来,快点!”
    小姑娘撒腿就往外跑,一出房门就哭喊开了:“医生——医生,快点,来救救俺爹……”
    哭声未止,两个男医生就一前一后匆匆跑出值班室,跟着哭喊的小姑娘跑过来了。
    抽血的年轻护士急忙对进来的一个医生说:“刘医生,4床尿不出尿,刚来的时候采了一个血样,血小板化验只有几个,化验室不放心,让我再给他采个血,可是他的血现在已经抽不出来了。”
    这个被护士唤作刘医生的严肃医生边听护士的汇报,边扳着面孔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的耳机插进两耳孔,从白大褂口袋里拉出拾音听诊头,放在病人的心脏部位来回拖动着听音;另一个医生也赶紧拿着医用手电翻看病人的双眼球。
    刘医生听了一小会儿,就收起听诊器给病人做了几下心肺复苏,抬起头,跟另一个诊断医生迅速对了一下眼色,立马直起身吩咐护士:“快!抢救室准备!”
    于是医生和护士推着病床上的4床,匆匆出了icu,又急急进了抢救室。把慌乱的中年妇女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关在了急救室门外……
    薛白和秀娟目睹了整个病房抢救过程,再也无心吃饭,她俩一边一个站在曹森病床前,眼也不敢眨一下地注视着他,生怕漏下他的任何一个异常反应而耽误了叫医生。
    大约过了半小时,走廊里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薛白心慌意乱地打开门,伸头看去,就见刚才同她拉呱的那个中年妇女、拘谨的小姑娘和买饭刚刚回来的青年男子都趴在抢救室外的走廊墙上嚎啕大哭。吓得她两腿都酥软了,赶紧进来关上门,摇摇欲坠像要昏倒似的。
    秀娟看见薛白脸色发白,赶紧上前扶着她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屋里的两个女人都被这突发事件吓傻了,齐齐看着曹森,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薛白和秀娟就这样在忐忑中熬过了两天一夜。
    到了第二天晚上,曹森不负关心他的俩女人所望,终于徐徐睁开了眼睛……
    曹森果然无愧“土匪”的称号,医生们给他对症下药以后,他的超人体魄勇敢击败了来势汹汹的出血热病毒,奇迹般迅速恢复过来。
    他的病来得急,去得快!连主治医生查房时都有些奇怪地问陪护在旁的薛白:“除了医院给用的药,你们还给3床用了什么偏方吗?”
    薛白被问懵了,她茫然地摇摇头,惊恐地问:“没有啊!怎么了?我儿子的病哪儿又不对了吗?”
    秀娟一弹而起,也急忙说:“我们是严格按照医嘱来照顾病人的,除了医院里开的药,别的啥也没给他吃,真的!”
    医生看自己突如其来地一问吓坏了这两个女人,赶紧道歉:“对不起!我的语气太迫切惊到你们了。我的意思是病人恢复得太神速了,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还以为是你们给病人用了什么好的偏方了呢!你们坐,看来是我问得太冒失了,真是抱歉!”
    “那您的意思是曹森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吗?”秀娟颤抖着声音问,话里满是抑制不住地高兴。
    “小森这是要好了?!”反应略微迟一点儿的薛白也醒悟过来,惊喜地追问。
    “不止脱离了生命危险,病人这两天没再反复发高烧,我刚刚看了他最新的血常规和尿常规的化验结果,血小板数量已经升上来了,尿蛋白也没有了,其他几项异常指标也全部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了正常。今天打完针再观察一下,如果没有问题,你们就可以给他办理出院了。”
    “真的吗?!太好了,小森,听见了吗?你的病好了!快起来谢谢医生的救命大恩!”薛白激动地满脸通红,她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忘乎所以地嚷嚷起来。
    “我替曹森谢谢您了!”两眼放光的秀娟姑娘左手不时地拉拉右手,右手又不时地拉拉左手,偷偷打量着心上人,还出其不意地给那医生鞠了一躬。
    医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什么呀!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医生,薛白和秀娟姑娘的喜悦心情如同李白发配至白帝城遇赦,胜过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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