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嫁娶自宜  满天的火焰和满天的红色一下子都铺展开来,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可人间的老百姓哪里懂得这些,那些黄毛的小孩子都知道会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还有在轿子里若隐若现的新娘子。在今天可以沿着街唱一些以前会被打大嘴巴子的歌曲,比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类的歌谣,如果唱的响亮且动听,还会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和果像雨一样洒下来,让他们的嘴甜,让大人们的心甜。
    萧景琰从皇宫中辞别出来,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去景乐郡主的府邸接人,他从心中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的快乐,像泉水一样冒在他的眼底,滚滚地翻动,路上的每一秒都是美妙的煎熬,似乎太快似乎又太慢。
    当他瞥见底下一位朝着他喊“驸马爷!驸马爷!”的童子时,心中并没有升腾起生气,而是朝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微微一笑,还特地学着戏中人的样子甩了甩他的红袍——这是他第一次穿大红色的衣服,向来也是最后一次。他本来还担心自己穿这个会不好看,静嫔选的纹布料却让他显得十分精神,一扫之前的灰土气息,连父皇都夸这套衣服做得别致。
    成婚的第一天见玥儿,她漂亮,他更应该英俊才是。
    景乐郡主府里,沈黛正陪着黎夫人给柏玥梳头换装,黎夫人是黎崇老先生的儿媳,是大梁最有名的十全夫人,这是萧景琰特地求霓凰去请来的,就是为了给他和柏玥的婚礼赐福。
    柏玥昨天晚上兴奋激动的说不好,今天难免有些木讷,被夫人们一阵嘲笑,她们“善意”地接纳了这位一脚踏进她们相夫教子圈子的小姑娘。
    沈黛怀着孕,拦在柏玥前面替她挡了不少酸溜溜的明刀暗枪,这群人敢给柏玥下马威,却不敢对沈黛怎么样,她们可听说了,本来对沈黛不闻不问的的沈炼达忽然就像是转了性子,一心一意要补偿自己的女儿起来。不但驱散了家中的莺莺燕燕,把自己的独苗儿子养在自己身边,还拼命地往宁王府塞东西,就怕自己女儿受累。这出家的女人,只要后台够硬,有人撑着,谁敢轻视不是?
    反观今天的新娘子,虽然貌若娇照月,名称前的还有郡主这样名声,可谁不知道她的本家已经倒了?柏家的残枝怕被这个祸家的“妖女”牵连,早就宣布和柏玥没有关系了,连柏老夫人的孝礼都不让她受。
    正在窃窃私语,忽然外面一阵不同凡响的喧闹,柏玥和沈黛对视一眼,沈黛无奈地笑笑:“他还是来了,昨天我劝他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柏玥眨眨眼,既然来了好好招待便是,她不怕。
    “我才三岁。”柏玥不要脸地说,然后凑上去亲了爸爸的脸颊。
    可笑着笑着,就泪如雨下了。
    柏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问母亲,希望找个什么样的女婿?母亲一边说你喜欢就好,一边哗啦啦地加了许多的条件。譬如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但是一定要温饱无虞;不能长得太帅过于招桃,也不能长得太丑给自家添麻烦的基因;最好是温温柔柔夫人性子,能呵护好女儿的小性子,火爆一些的,双人对骂可要消磨夫妻情分。
    受到闺蜜的“来电”,夫人用眼神回信:可不是嘛!有点厉害!
    忠宣侯?不是宁王妃的父亲吗?怎么也过来了?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霓凰,霓凰对于这些目光自然是见怪不怪:“他说今日没有父母送你出家,便想占个便宜,你是宁王妃的表妹,也算他的半个女儿。外面抬进来的八台嫁妆,我看着都是实打实,小玥若是要,我便留下他,若是不要,我自然有方法让他回去。”
    本来——他们才该是自己人生的第一阅读者啊。
    那个片刻,她可曾想到自己原来会流落到不一样的对方,成为别人的妻子。
    呦,这个靖王妃看来也不太好相与?一位夫人拿眼睛示意身边的夫人。
    柏玥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算了吧,表姐的父亲便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的长辈,受我的拜礼也是应该的。”声音清脆干净,斩钉截铁,让那些想着出主意的夫人们都息了声。
    那个时候的小柏玥,狠狠地道:“我嫁不出去好了。”可心中暗暗窃喜每一条许竟书都达到了标准,她以后可能大胆地喜欢他了。
    霓凰一直在外面替柏玥招待客人,这时候开门进来,面色如常:“柏玥,忠宣侯到了。”
    柏玥拼命的流泪,哭得不能自已,她感觉泪腺跟不上自己悲伤的速度,从灵魂里喷涌而出的那种黑色化成泪滴,一滴一滴地打湿了手中的帕子。
    喜婆连声叫够了够了!然后把她手中的手帕抽走,欣喜异常地向众人展示,她接着一单最担心的就是姑娘哭嫁的时候哭不出来,看来也是伤心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
    她和殡仪馆其他的游魂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不要哭了呀,我还在呀。
    眼前一片血红,柏玥的眼神忍不住往下面看,手中是八宝如意的锦盒,里面装的都是些吉祥的物件,不重也不轻,寓意着早生贵子、夫妻和睦等意向。
    什么也看不见的走路实在是太麻烦了,全福夫人和沈黛一边一个带着柏玥,可她们两个人的步履却并不一致。黎夫人走的稳,为沈黛走的慢,柏玥捏了捏沈黛的衣角,沈黛猛然从娘家人的伤怀中走出来,顺利把自己定位成了婆家人。
    这样想着,萧景琰和自己的爸爸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像,虽然平常冰冰脸,可到了生死关头依旧是“宝贝最要紧”。
    霓凰扫了厅中枝招展的众夫人一回,只有黎夫人含笑而立,身上穿的既喜庆又不打眼,其他都是妄图喧宾夺主的长舌妇,不由地埋怨景琰出的馊主意,非让沈黛把这些不知好歹的人都请过来美名其曰给小玥作伴,小玥需要这些人的冷嘲热讽吗?
    谁没有亲爱的父亲和母亲?柏玥死死地抓着手中的锦盒,忽然明白了这个环节的意义——是叫嫁出去的女儿时刻不敢忘怀父母的恩德,以后相夫教子每每想到这个场景,都会心痛的吧?
    父亲呢?他是和柏玥完全不一样的人吧?他笑起来的很阳光,但是他总是严肃地皱着眉,好像全天下都欠着他一样。可惜他骗得过那些并没有亏欠他的人,却不能骗过最亏欠他的小女儿。当柏玥把脚搁在他身上要求他揉揉的时候,他便满脸无奈地道:“都多大了。”
    “靖王殿下来了!新郎官来了!”随着喜婆的叫喊,全福夫人把盖头盖在柏玥的凤冠上,从此之后柏玥再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一切隔绝,唯有见到萧景琰,才能重获新生。
    可那个时候,什么话都不能说,也不能流泪,觉得自己悲伤也只是看见了自己心脏的那一块渐渐被墨色腐蚀,一点点地腐蚀到完全看不清原貌。
    在那里,她已经死掉了啊,她看见自己的尸体放在殡仪馆里,很多人都来送丧,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在。
    想着,便出去了,霓凰那一眼含着战场上的煞气,除了柏玥和黎夫人,其余的具有些腿软。都不敢再说话,柏玥这时候也打扮得宜,就剩下一褂子大红盖头,等着迎亲的队伍到了,再覆到她的头上。
    因为是嫁给萧景琰,所以在婚服上没有多大的创新,和沈黛出嫁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绣纹的样子改了改,柏玥第一次拿到手的时候还是惊叹了完美的做工,这样的衣服穿一次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柏玥在心中暗想,以后有机会,还一定要拉着萧景琰穿一次,然后请画师画下来。那位给娘亲画过画像的那位先生就挺不错的,叫什么来着?
    到庭前需要新娘子哭嫁,柏玥从锦盒里拿出雪白的手帕,听喜婆在旁边一件件地叙述母慈女孝的事情,她的情况略微特殊一些,喜婆没唱父亲的事,结果就被上方的沈炼达瞪了一眼。喜婆到底是经历过多少事的人,立马反应过来,竟然开始赞美起沈炼达对于柏玥的“为父情深”,柏玥在红盖头里面听着就想笑。
    父亲和母亲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都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即将在异世嫁为人妻,不知道她的相公是很优秀的人,不知道她和他之间的爱情。
    上座的沈炼达也是红了眼眶,他强忍着说了些父亲的叮嘱,无外乎是好好对待夫君,今早生养子女之类的场面话。
    柏玥在下方跪着聆听,一个恍惚把他的声音模糊成自己父亲的声音,实在是忍不住伏地而泣。
    “别哭了,别哭了。”喜婆在一边劝导,柏玥不肯起身,一来刚才安一哭耗尽了她的心力,另一方面她还想再哭一会。
    这时,萧景琰从外面走进来,在众人还来不及赞叹他的风姿卓越之前,就把柏玥横打抱起,从容地走了出去。
    “玥儿,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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