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家三人离去,又是匆匆几天过去,这日傍晚。
    西巷胡同,方家。
    呜~呼~
    屋外,天寒地冻,寒风凛冽。
    屋内,火盆熊熊,火烧得正旺,方临一家、大伯方伯显、方传辉、方玉玉围坐吃饭,脸烤得通红,喝着热气腾腾的鲈鱼汤,身体暖融融的。
    不远处,小猫乖乖蹲着舔舐着鱼汤,一下一下,小舌头如弹簧般,舔舐得飞快,尾巴不时晃悠一下,传达出欢快的心情。
    也对,哪只猫能能拒绝得了鱼呢?更何况是做得这么鲜美的鱼汤。
    “明天就是宋凯……我和掌柜的说了,明天请假,送他最后一程。”方临说着。
    “唉,这事……我也去吧!”方父叹息。
    大伯方伯显同样点头,然后又道:“传辉、玉玉,你们就留在家里,别去了。”
    这边有说法,犯人砍头,半大的小孩子不能看,不然容易受到惊吓,魂魄不稳。
    “哦!”兄妹俩都是乖乖点头,好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动作。
    方母见他们似有些失望,就安慰道:“三娘也不去,留下陪你们,那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三娘给你们包白菜鸡蛋饺子吃。”
    “嗯嗯!”方传辉、方玉玉欢快答应着。
    他们感觉啊,来了三叔家吃得真好,在这儿都好像长胖了不少,不知道回去娘还认不认得,也玩了那么多好玩的,大哥知道了,一定会羡慕极了。
    ……
    同一时间,食客来客栈。
    白家。
    “娘,这些天也吃、逛够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白丰问道。
    “等明天看了宋家小子砍头,伱就带着娘回去。”白老太深深地看了大儿子白丰一眼,又看向装着白宝骨灰的坛子,说道:“不亲眼看着杀宝子的凶手死,娘怎么甘心呐?”
    “也好。”
    这些天,白丰一直留着一个心眼,生怕老娘想不开,做什么傻事,还好白老太一直平静,好像真正走出来了,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收拾碗筷,给客栈送去,却没注意到,身后白老太摸了摸怀里的一样东西,那是这些天来早就被擦拭得寒光灿灿的匕首。
    等白丰回来,白老太却是已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着:“丰子,今晚早些睡吧,养好精神,明天还有事呐!”
    “嗯。”
    ……
    宋家。
    宋广成夫妻俩,晚饭吃了一点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他爹,凯子明天可就……”宋刘氏哽咽道。
    “不是早知道这么一天的么?”宋广成也是叹息,心头同样不好受。
    明天之后,和儿子就是生死两茫茫,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情,搁谁心里能好受得了?
    “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才让他有今天。”
    宋刘氏啜泣回忆着:“他小时候那么乖……看着一点点长大……娶媳妇,生孩子,虽然是孙女,我也喜欢……要是没让他来府城,该有多好呀!”
    宋广成听着妻子的絮絮叨叨,并没插话。
    等宋刘氏说累了,眼泪干涸,红着眼眶睡去,他仍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明天儿子斩首的画面,不由一声接着一声轻轻叹息。
    要说宋广成此人,是精明,是对外人算计,可虎毒不食子,儿子落到这个地步,明天即将斩首,心中难受、痛苦一点都不比宋刘氏少。
    只是,作为一家之主,什么都要担着、扛着,不能表现出来。
    夜色深了,窗外寒风凛冽,呜咽呼号,他却久久没能睡去。
    ……
    次日中午,街市口。
    因为知道今天有斩首,许多百姓都来围观。
    “这些犯人也是倒霉,犯事在秋分以后、立春以前,是能砍头的时候。”
    “可不是?朝廷规定,每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初一不能砍头,今个正好二十七,又是大晴天,不然可能就要等到下月初二了。”
    “早些斩首好,这些要砍头的,哪个不是犯了大罪?他们啊,都是罪有应得。”
    ……
    方父、大伯方伯显、方临、田萱四人过来,都在人群中,还有一些小和村留在府城的人,也来给宋凯送行。
    不过没见桂花嫂,想想也是,有着小丫头陈叶呢,她也不可能说留下女儿,自己一个人来。
    这时,宋凯被押着过来,跪下。
    “呜呜!”宋广成夫妻俩相互搀扶着在前面,尤其是宋刘氏红着眼眶,已然泣不成声。
    旁边,白老太、白丰冷眼看着。
    “时辰已到,行刑!”监斩官喝道。
    正午的太阳投下串串刺目的光影,刽子手从宋凯背后,拔掉亡命牌,举起大刀,猛然挥动砍下。
    “爹,小……”
    这一刻,宋凯忽而瞪大眼睛,神色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声音喊了一半,可这时大刀已是砍下,一颗大好头颅骨碌碌滚落,死不瞑目。
    同一时刻,白老太不知何时,悄悄来到了宋广成背后,匕首倒映着寒光,从背后刺入宋广成心脏,噗嗤一声捅入。
    痛!剧烈的痛!让宋广成瞪大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其实,若是别的时候,白老太靠近,绝对会引起他的警惕,但今天这个时候,宋广成被儿子斩首吸引心神,昨夜又几乎彻夜未眠,精神恍惚……反观白老太养精蓄锐,又是农家妇人,有把子力气,特殊时刻,又一加一减,这才一击即中。
    也是,正常人谁会想到在今天这个时候,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在刑场当着官差的面杀人?这种情况下杀了人,也绝对逃不掉。
    可白老太压根就没想着跑,就是为儿子报仇,换命!
    白老太本想捅了宋广成,再捅死宋刘氏,让他们夫妻俩都下去陪儿子,但宋广成在生命最后时刻,本能爆发出全部力气,反手推了白老太一把,将她推得栽倒,四脚朝天。
    噗嗤!
    匕首被带着拔出,鲜血飙射。
    这时,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周围人才反应过来。
    “当家的!”宋刘氏先死儿子,又看到丈夫背刺,脸色惨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娘!”白丰脸上同时满是震惊,这一刻,这些天来老娘的一些不对劲儿,齐齐涌上心头,让他恍然大悟。
    他本以为是娘要做傻事,有着留心,可没想到,竟然是等在今天,要在刑场给白宝复仇。
    可这时想明白也晚了,大叫一声扑过去,扶着白老太。
    “血!血!”
    “死人啦!”
    “啊,快让开!”
    ……
    周遭一片混乱,惊叫声不绝,人群推搡着后退。
    这边,方父、方叔有、方临、田萱,来的四人脸上都是有着多少不一震惊,相互拉着退后。
    “大胆,给我将那人抓起来!”在这种时候,当着自己的面杀人,无异于挑衅,监斩官大喝。
    官差纷纷围拢过来。
    “报应,宋凯杀我儿,我就杀了他爹,只恨没将他娘一起带走。”
    白老太身上染了血,却是一点不在乎,脸上只有大仇得报的解气、没能将宋刘氏一并杀了的遗憾,旋即,又看向白丰:“丰子,娘先走了,去找宝子了,别忘了,带娘和你弟弟回家……”
    她说着,匕首已是捅进自己胸膛,眼里的光渐渐散去。
    “娘!”白丰发出一声悲呼。
    衙役围过来,这时见白老太已自杀,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等有一个衙役过去,在监斩官耳边耳语一阵,他叹息一声,挥挥手,让围过去的官差散开了:“竟是老娘为儿报仇,杀了仇人父亲?这事真是……真是让人如何说呢?罢了,不要为难他们,让他们各自收尸吧!”
    ……
    回去路上,方家四人还在说这件事。
    “宋凯杀了白宝,今天宋凯斩首,白老太又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爹,让宋凯死不瞑目……”
    方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事,顿了一下,只能叹道:“真狠啊!”
    他不太有文化,不然就会说出二字:诛心!
    “都是报应。”方伯显也是叹息。
    ‘报应?要说也的确是。’方临暗道。
    这一系列事情的起因,其实是从白宝当初将陈叶推入水里开始,他心中唏嘘之余,又感觉可悲,白宝之死,宋凯是直接凶手,背后却是桂花嫂出手,白宝、宋凯也好,白老太、宋广成也罢,这些人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桂花嫂今天没来,是不是也是猜到些,出于谨慎呢?’他心中暗道。
    田萱看着方临深深皱眉,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过来拉住方临的手:“临弟,不要想了,这不关咱们事的。”
    “是啊,关咱家何事?”方临笑笑,放下这些事情,与田萱牵着手走入阳光里。
    此时,正值十一月下旬,远处天际的最后一丝阴霾,在冬日夺目的阳光下散去,街道两旁,青瓦白墙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白光,更远处的码头,江水悠悠而流,千帆往来。
    就在这般环境中,方父、大伯方伯显在前说着话,方临、田萱牵着手在后,回去西巷胡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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